袁丸麒知道师姐与己势不两立,此番前来,目的是为了将西海毒门拉下台,寄信言语中说明,她跟自己多年不分胜负,再斗无益,术虫二宗比试,不如让双方第二代弟子相互切磋,输者,自此退出纷争,将来无颜过问胜者之事。这时他俩言语你来我往,渐渐将话题延伸到了慕容思江、武服愁、袁克忧三人身上。
钟黛溪温言道:“师弟,我比你年长七岁,性子却不得不承认,还跟少年、少女一样争强好胜,明人不说暗话,我觉得你西海毒王的称号响于武林这么多年,也算得是老生常谈。既然决心从此将毒门本事传授徒子后代,总该换点新花样,你汲取虫毒、植蕊练习功夫的手段委实精妙,但确实已成老古董了,师姐手下领导的术宗本事,未必便逊于你。”袁丸麒眉头一锁,道:“我何尝说过术宗逊于虫宗?师尊当年传授武艺,教导我们相亲相爱,毒功原源一家,又何时分支什么虫宗、术宗的了?数十年来,我常常因为跟师姐动手而愧疚不安,师姐又每次都不肯放过,非要在武功上见个高低,咄咄逼人。我看真正跟师父昔年规矩大相径庭的,该是你才对。”
钟黛溪道:“这样说来,咱们两方其实皆有错,谁也说不过谁,光靠嘴巴解决不了问题,是也不是?”袁丸麒听她口气,已决意判定高下,一场毒门大战在所难免,斜睨高台下群雄一眼,不由得叹了口长气。钟黛溪冷冷地道:“师弟,你到底同不同意?只要你胜了,虫宗将来飞黄腾达,辉映千古,术宗灭亡无迹,遗臭万年,岂非大大好事?哪还有什么打扰挑事之说?”袁丸麒哼了一声,听师姐这般讽刺挑战,自己若不同意,虫宗将在天下人跟前颜面丢失,当此情形,退不得,只有进,高声道:“虫宗接受术宗的挑战。”
钟黛溪微笑道:“很好,很好。你我亟斗多年,也腻烦得很了,让徒弟们先抢个头彩,如何?”袁丸麒点了点头,道:“服愁,克忧,你们上台来。”
武服愁、袁克忧身子一飘,跃上了高台,与师父并肩而立,面对着钟黛溪和慕容思江。袁丸麒道:“这是你们师伯,先见个礼。”武、袁依言向钟黛溪躬身行礼,口称“师伯”,心中却甚是不满。袁丸麒道:“这是师伯门下的大弟子,你们也喊她一声大师姐。”武、袁都比慕容思江大很多岁,屈口声称“师姐”,心下更是不平,“师姐”两字喊得格外勉强。慕容思江微微一笑,道:“虫宗两位师兄,你们好。师姐称谓可不敢当,不论年纪还是入门时间,我都远不及你们。”钟黛溪也道:“是啊,江儿做师妹也未尝不可呢,反而更加可爱,讨人喜欢了。”
台下群雄听了对话,知道今天的盛典大会,已成毒门内部比斗之日,毒王一片诚心,愿邀请大家来西海欢聚,怎能忍心出了这些事?都皱起眉头,喧哗道:“袁毒王……”“毒王前辈……”袁丸麒手一举,微笑道:“不打紧,在下的师姐想念袁某,今天过来叙叙旧,不一会儿就又会走的。”钟黛溪心道:“哼,你好大的口气。”
众人仍在忐忑,适才听钟黛溪说比试的是两方徒弟,不自禁转眼向慕容思江看去,只见她樱口微笑,肌肤雪白,紫妆眼角邪气森森,俨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小魔女模样,毕竟年龄娇小,弱不禁风,实是看不出有什么过人本事,许多人觉得即将胜利的,定是毒王一方。
袁丸麒道:“你们两个,谁愿先向这位术宗师妹讨教?”
袁克忧道:“师父,我来。”踏前几步,阴沉沉的面容冷冷一笑,“慕容师妹,袁小子本领差劲,待会输了,千万不要取笑我。”慕容思江道:“袁师兄过谦,多多相让才是。”钟黛溪神态悠闲,向旁退了些许。袁丸麒和武服愁亦退后距离,腾出一块够以比武的区域。
袁克忧心想:“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为术宗出头,我要让你尝尝厉害。”右手五指屈而成爪,向慕容思江面门抓去,即将碰到她脸时,却见她一动不动,微感诧异,稍一走神间,慕容思江不见了踪影。“嗤”的一声,后背一股炙热灼身,忙向前跃进,转头看去,一团红雾弥散,滚滚波动。慕容思江突然从红雾中突袭而出,伸指向自己双眼插来,所使手法,像是虫宗的“巫粉指”。
袁克忧哼道:“这是术宗的武功吗?”左手一圈,食中二指伸出,使的是术宗的“风华指”,他对慕容思江满心不服气,要让她知道自己功力的厉害。慕容思江笑道:“你这也不是虫宗的功夫啊。”“巫粉指”和“风华指”二功相交,白烟冒起,香臭味纵横,僵持不下。过不多时,浓烟各将对方的面容、身影盖住,袁克忧便收指后退,探情续攻,哪知慕容思江却不退,攻势更增,双掌直推过来。袁克忧心中怒道:“好,我对你客气,你却对我不客气。”双臂一弯,掌心乌黑,“蜈蚣掌”迎击过去,砰的一声,袁、慕容各自身子一晃。
群豪大是惊异,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姑娘,毒掌造诣能和袁丸麒的二徒弟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胜之,个个脸色一变,心觉后面情势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慕容思江现下一身内功修为,除了恤心宫的《梅花九经》外,尽是瘟妃钟黛溪所授,究竟修习时日尚短,能与在袁丸麒门下长大二十多年的袁克忧对掌而不败,已算很不可思议了。杨诣穹在台下瞧了经过,心想:“思江这一掌的内功虽略胜于袁哥,未必比武服愁深厚,这一场就算勉强能胜,下一场和武兄的对决,因有消耗,只怕会吃亏。唉,我到底该希望哪边赢呢?思江留下性命也罢了,为何会外貌改变?为何从老贼婆处学了一身武功?又为何卷入这场毒门纷争?”饶是他擅于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出,思江被掳去的这一个多月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袁克忧掏出驱蛇长笛,按剑法而使,与慕容思江翻翻滚滚,斗了十数个回合。正看得眼花缭乱之际,突听台下人士猛叫:“小心暗器!”袁克忧一惊,侧头避过,五根“消阳针”离自己太阳穴不过两寸,猛飞穿梭而过,转头喝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发暗器想杀我?”慕容思江嘟嘴道:“你怕吗?怕就别再比,要么别学毒功了,暗器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右脚踢出,向袁克忧足胫袭去。
袁克忧已知这姑娘不简单,虽武功修为不算太深厚,却起了杀人念头,防她诡计多端,亦出脚相拆。慕容思江娇喝一声,本来踢向他足胫,忽然变线上扬,改踢他额头,袁克忧只好举臂格挡,岂止这也是佯攻,慕容思江又踢回他足胫,当他再次防守时,攻击一半,又踹他面门。
袁克忧如被戏耍,连上三次当,怒不可遏,待要强攻,忽觉自己两只胳膊的肘关节处,似寒冰袭体,钻心剧痛,知道中了暗器,狂怒之下,欲抬腿踢击,又觉双腿膝处中了同样的暗算,霎时间,四肢经脉尽皆阻塞,奇冷难熬,长笛落地,扑通一声,身子倒在台上,牙关互击,矍声道:“这是霜……霜魔刺……”
武服愁惊道:“袁师弟!”想要过去,却遭师父拦住。袁丸麒皱眉道:“霜魔刺剧毒无比,我去。”走上前去,隔空指力连戳四下,袁克忧四肢伤处,有四根细针同时飞出,叮叮叮叮,尽数掉在了地上,幽幽发亮,色彩银明。拔出这四根“霜魔刺”后,袁丸麒手掌扬动,四串粉末密集成线,分别钻进了二徒弟的四肢伤口内,手法动作十分迅捷了当。袁克忧觉得伤口很快有麻痒痊愈之象,寒冷痛苦着实减轻不少,想向师父谢恩,却是出不了声。
段煦龙在桌席上见哥哥中针受伤,关心安危,腾空飞跃,落在台上,和其他七名同时上台的毒王新徒,一起将他扶在支撑“术堂派盛典开幕式”大帘布的木杆旁。
段煦龙道:“哥,你怎么样?”身旁少年们也纷纷道:“二师兄,感觉如何?”袁克忧四肢无力,脸色惨白,状态虚弱,道:“霜魔刺,好厉害……”段煦龙大怒,转过身来,上前几步,对慕容思江戟指而骂:“武林比武,点到为止,同是毒门门下,你这姑娘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吧?”慕容思江低下头去,眼光瞥向一旁,不予理睬。袁克忧颤抖招手,道:“弟弟,你过来。”段煦龙回到他身边。袁克忧微笑道:“常言道,兵不厌诈,暗器难防,不论比武还是打仗,为达胜利,不择手段,这是真理,你哥我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段煦龙道:“可是……”袁克忧摇摇头,向慕容思江笑道:“慕容师妹果然高明,小子佩服。”慕容思江淡淡一笑,仍不出言。
段煦龙哼了一声,征得毒王的同意,与旁人协助,将袁克忧托下台去,让他在一丛草地旁安睡休息。
武当派练武之余,也研药炼丹,王真狮从怀中取出两颗白丸,过去为袁克忧服下,说道:“敝派‘雪真丸’有恢复气血之效,应该可以帮得上忙。”段煦龙道:“好,谢谢王大侠。”王真狮道:“不客气。”
将哥哥安顿好,总算松了口气,回到芸悦身边。苗芸悦低声道:“龙哥,你看,杨诣穹。”段煦龙道:“嗯?”循她所指方向,向人群深处看去,见到杨诣穹神情痴乱,愈发上前,呆呆地望着台上的慕容思江,唇口微动,像在说些什么,当下运起内力,侧耳细听,原来他魂不守舍,喃喃不断地只重复一句话:“她变了,这不是她……她变了,这不是她……”
段煦龙道:“咱们在武当山上听垣隆真人提过,这叫慕容思江的小姑娘,好像是诣穹的对象。”苗芸悦道:“对的。”段煦龙道:“那该怎么帮助?”苗芸悦道:“帮助不了,这是人家的事,我们不好介入。还是多关心瘟妃和毒王那边,接下来会出什么奇变,如若危害旁人,须得从中阻止。”段煦龙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袁丸麒肃然道:“这孩子很好啊,认穴甚准,手法干脆,果然了得。”钟黛溪幽幽笑道:“这一场,术宗赢了。江儿下一场要是侥幸将武公子也击败,可就……”袁丸麒道:“为时尚早,师姐不要先行断言。”钟黛溪嘿嘿一笑,转过头去。
袁丸麒打量了慕容思江半晌,寻思:“这小女娃的内功修为,和克忧差不了多少,克忧一时大意,没料到小女娃表面上听话乖巧,真正动手时却暗施诡计,是以疏忽败了这场。服愁向来稳重多谋,不论武功还是智谋,都不会屈在她之下。”言念及此,微微宽心,说道:“服愁,你也去跟慕容师妹请教请教。”武服愁知道师父这简单的一句话,实际上是关系西海一宗的生死荣辱,倘若败了,虫宗之徒输给术宗之徒,师门将永世抬不起头,实在非同小可,无论如何,务必在一场赢了慕容思江,应道:“是。”
慕容思江微笑道:“武师兄,请赐教。”右掌一推,击向他胸口。武服愁出“五环掌”相迎,二功相交,嗤的一声,红烟弥漫,热气腾腾,怪味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