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多娜依醒来时, 直哉正在坐在不远处,就着微弱的灯光读一封信。
阅读完毕的密信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顺着敞着的窗缝飘出屋外。
不知为何,希多娜依忽然就产生了一种直觉:那封信里面或许有着与她自身密切相关的消息, 这种预感是如此的强烈,以致于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在看什么?”
直哉顿了顿, 然后侧头看向她,神情无悲无喜,“你醒了。”
被他带出聚居地的阿依努族人其实是挺麻烦的一股势力,因为他们不属于咒术界的任何一方, 只代表阿依努自身与直哉进行合作, 所以自然不可能跟他回禅院家。但除此之外直哉有没有什么好去处可以用来安置他们,最后只好在远离市区的地方租了一整栋别墅,作为阿依努人暂时的落脚地。
即便离开了聚居地,这些年轻的猎手们依然保留了原本的习俗,即不管周围环境如何,入睡时必然要留下一部分清醒的人守夜。
希多娜依原本是今晚的守夜者, 但不知为何,她在中途睡着了。
说是入睡并不准确, 其实她更像是陷入了一场无法抗拒的清醒梦,在梦中她看到许多熟悉的身影前仆后继地迎上了强大的敌人,他们原本是有胜算的, 但不知为何,意外发生了。
“加护……消失了。”
希多娜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神色愣怔, 一滴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
直哉看到她这幅模样, 放在身旁的手也不自觉地握成拳,他轻声问:“做梦了?”
希多娜依点点头,“是的。梦里有,大雪、敌人……神明保护了我们,但是,神明消失了。”
现在的她远离了族地,加护的效果无限趋近于无,所以那种感受还不是很明显。但是在梦中,当长久习惯了的加护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无助与慌乱简直要攫住她全部的心神。
“大神的遗物、被夺走了。父亲,父亲他……还好只是一场噩梦。”希多娜依心有余悸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只有直哉知道,她做的并不是一场单纯的噩梦。
更准确来说,这是一次感知梦,就像他在摄入了大量其他生物的咒力后会梦见其生前相关的经历一样,希多娜依所做的梦也不是虚假。
她梦见了阿依努族地被袭击的那一幕。
梦中的混战与牺牲绝非虚假,事实上,现在的阿依努聚居地已经被风雪掩埋干净了,而那株象征着山林神最后的遗泽的树枝也被抢走。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只有大部分留守的族人还活着这一事实,然而这也是基于老祭祀无畏的牺牲之上的。
根据幸存者的证言,这位首领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使用了阿依努一族的禁术,打开了古老传说中的禁忌之门,而从门后咆哮而出的,则是比敌人的术式更加严酷无数倍的冰雪。
面对如此恐怖的天灾,敌人就像骤然失去了加护的阿依努族一样无力抵抗。原本打算灭族的计划也被放弃了,他只能带着作为战利品的树枝一起,草草退场。
由咒术协会传来的情报里也就只记载了这么多,更具体的消息,就要等直哉亲自去探索了。
但是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老祭祀已死,残留的阿依努族人群龙无首,暂时被咒术协会接管。
密信里还提到,协会要求直哉暂时向与他一同离开的阿依努族人们隐瞒这起消息,理由是风雪天灾的出现缘由还未调查清楚,贸然让他们得知了真相的话,复仇心切的年轻人们很可能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信件阅后即燃,直哉的指尖依稀还能感受到那股烫人的灼热。
不理智……吗?
他闭上眼,深呼吸,双手紧握成拳再松开。这套动作重复了几遍之后,他才再次睁开眼,沉声对希多娜依说:“那不是梦。”
希多娜依的身体骤然僵硬,她先是瞳孔剧烈震颤了一番,然后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在开玩笑吧……”
她的口语水平真的进步很大,连‘开玩笑’这种说法也学会了。如果再给她一段时间的话,这名年轻的女猎手也会成为像她父亲一样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吧?
只可惜,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不是玩笑,希多娜依。刚刚自燃的那封信就是来自咒术协会的通知,有人袭击了你们的族地,祭祀他已经……牺牲了。”
在听到‘牺牲’二字时,希多娜依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脸色惨白地扑倒在地。
直哉沉声道:“他们要我瞒着你,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
是啊,他有什么理由要撒谎呢?这些事只要她回去看看就能明白了,加护不会无缘无故消失,曾经活着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敌地死。
希多娜依终于意识到,梦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神明彻底离开了,一直敬仰的父亲也牺牲了。现在留在她身边的是一群在沉睡中安然无知的族人们,和他们飘摇不定看不清前路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