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慢悠悠地说:“老爷、太太,依据礼法,在座的爷儿们不论年齿辈份,袭爵位次都是挡在二房头里的,太太不必说,葵儿兄弟是我的儿子,弟妹有芃哥儿,哪怕寻常富户分家,我们很该插的上话!” 贾赦点点头:“公主讲的在理。” 贾瑚一看要生变故,赶忙道:“葵儿兄弟还小——” 颜氏怼他:“小也是老爷的嫡孙!” 贾赦即道:“方才兴武讲的明白,应不应给句准话,照公主的意思,少的服多的就是。” 颜氏歪头吩咐女儿:“清点人数。” 贾萱回道:“除了我和苓儿,连老爷太太共有十一人。” “成!”颜氏把方才签押的纪要拍在桌子上,“我们娘儿五个是属意二弟袭爵,将来再传给芃哥儿的。” 贾瑚张张嘴,半天都没能阖上。 “这回省事了!”颜氏微笑颔首,“倘若没有一个认同二弟的,老爷只管写折子就好。” 凤姐十分激动,不是被丈夫拉一把,当场便该表明态度了。 贾赦夫妇全没料到大儿媳会来这么一手,不等他们回神,颜氏已经“逼宫”:“老爷的意思自然与瑚哥相同,太太是怎么想的?” “这——”张夫人左右为难,“琏儿——” “好!”颜氏立刻接道,“太太也是认同二弟的,既是如此,我看就这样定下吧!” 没瞎眼的都看得出来,张夫人想说的应该是:“琏儿,你是什么意思?”颜氏非要断章取义,做娘的乐于将错就错。 颜氏朝小叔看去:“二弟!” 贾琏赶紧站起来:“嫂子——” “老爷太太都在,我就先小人后君子了。”颜氏淡淡地说,“祖宗的荣耀留给你,旁的全得听我的,也算是你给侄子的补偿。” 贾琏朝贾瑚看去,并不敢随意接茬。 “你顾虑瑚哥是太宗钦定的荣国公世孙?”颜氏摸了下额头“这个有我在御前解说,但你而今戴罪立功,且不急于一时,等将来老爷一意坐享清福的时候再行操办!” 贾瑚无奈:“照你嫂子的意思办罢!” 丫鬟取了拜毯,琏凤夫妇携儿带女从新向父母兄嫂磕头不提。 贾赦暗自窃喜,面上仍带忧色:“老太太那儿如何交代。” “容易!”颜氏冷笑一声,“您只管实话实说。” 信息的时效性很重要,如果略晚一时,齐鲁公主且该教荣国太君与郑国公打个措手不及,幸亏早定方规,贾瑚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 大房召开联席会议、内定琏二爷为荣国府下一任接班人的新闻很快传遍了整个贾家。 荣庆堂的下人装聋作哑,没一个敢把噩耗禀报贾母,鸳鸯还在掂量想个什么法子委婉转述,王氏已然哭哭啼啼找上门:“老太太,您要给宝玉做主啊!” 贾母吃了一吓:“宝玉怎么了?” 王氏顾不上充贤惠,断断续续将今早听到的消息说给了婆婆听。 贾母脸色苍白:“谁讲的?” 王氏擦擦眼角:“整个府里都传遍了!” 贾母看向丫鬟:“鸳鸯!” 鸳鸯无法,硬着头皮说:“约莫有人这样讲,还不知道真假。” 贾母气的直哆嗦:“把你大老爷叫了来!” 在亲娘面前,贾赦实诚的很,屏退了左右把昨晚经过情景再现后又道:“老太太,这样的事儿总要机密些,儿子刚截住瑚儿,公主立时看破了机关,儿子就奇怪了,从您这儿出去还没来得及漏一个字儿呢,公主从哪儿得的信儿!” 贾母噎了一下:“你倒怪起我来了!” 贾赦耍光棍:“横竖我没法子,公主占足了理,爵位又是让给琏儿的,要为这个见怪,万一传到圣人耳中,陛下觉得咱们给脸不要脸,惹怒龙颜还不直接削了世职?” 贾母索性撵人:“出去!” 木已成舟,贾母枉生愤懑,赶走贾赦后独自枯坐许久,连午饭都没用许多。 薛家是住在宁荣街上的,属于听到风声的第二梯队,知道宝玉从爵位继承序列中除名,亲上加亲的念头不免消退三分,宝钗看得通透,见母亲犹豫着不想去瞧姨娘,稍加思量便猜度出她的心事:“妈,早先不说明白,有瑚大爷与公主千岁在,荣国府的世职只是他们老太太一厢情愿要给宝玉,现今将公认的道理讲破,难道出了众人预料不成?” “我的儿!”薛王氏立刻警醒,“亏得你也,险些教我误了大事。” 娘儿俩商量一番,将自糟的鹅掌、新煨的米粥拿盒子装上,又咬牙取了两千两银子,这才坐着马车往荣府而来。 王氏正掉眼泪,见到亲人更难收声,薛王氏好言宽慰几句,先取荷包给她:“怕你手头不便宜,这些个银子权予侧妃打点,你可别嫌少!” 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王氏为了儿女前程本不及早先爽快,又因长房压制,府里的银钱能看不能摸,早先有势不觉,如今姐姐雪中送炭,心下真正感激不尽:“这才看得出远近,不是有亲姨妈帮扶,元儿哪有出头的日子!” “这还不是该当的?”薛王氏又道,“庄子的新米下来了,现熬得粥,还有新糟鹅掌,带来给你和宝玉尝尝。” 王氏愈发感念,决意要把两家亲事甄定。 薛家把时机抓的准,颜氏都忍不住夸一句“聪慧时务”,刚把账本推开,春兰笑吟吟地打帘儿进屋:“主子,琥珀现正挨院传话,告诫上下人等不许违慢宝二爷,琏二奶奶无法,特地打发平儿往宝二爷院中送点心去了。” “这老太太也忒多心了!”颜氏苦笑摇头,“敢莫她以为没有昨晚的事儿,里外上下就认准宝玉是袭爵的不成?” 春兰笑道:“您若不把机关捅破,主子侥幸、奴才观望,谁敢不把宝二爷当作正经主子供奉?” “是这个理儿!”颜氏站起身,“我是瞧不懂,也不知老太太真疼假疼宝玉,现下护得了一时,将来还能照管他一辈子?” 昨日没能缓冲过来,今晚的荣国府房院没有一处寂静。 王氏要把宝钗定作儿媳,贾政是不情愿的,沉吟片刻方道:“老太太的意思——” “老爷,宝玉的性情你知道,不是宝丫头这样的孩子,谁又能约束着他上进?”王氏甩出杀手锏,“再则元春这两年的花销都是薛家支用,前后少说要有两三万银子买通她在东宫的舒坦日子,这份情意咱们很该记住,现下又有身孕,若是结成亲眷,于元春于宝玉都是得益的好事儿。” 贾政是道学,闻说后无言以对:“罢了,你做主便是!” 东小院的氛围明显要高昂许多,凤姐两眼放光,连走起路来都是带风的,贾琏抱着女儿逗一回弟弟,近前将妻子按在床上:“你不嫌累啊?” “二爷,我到现在都像在梦里一般!”凤姐冷静了一点儿,“公主嫂子真要不愿意把世职让予二老爷,老爷还能违逆不成?偏就把守得住的爵位给了咱们,她怎么想的呢?” 贾琏又不是傻的,哪里看不出颜氏有意败坏贾瑚的什么谋划,踌躇片刻方道:“我提你一句,虽说是摆在明面定好的事儿,除了老太太并老爷太太,荣国府还以哥哥嫂子为尊,今后你要加倍礼敬,哪怕外面的人问起来——” “哪怕外面的人问起来,我也要说将来尽有父母兄嫂做主,做弟弟弟媳的并无置喙余地!”凤姐翻了个白眼,“还用你嘱咐,我是那起子张狂的小人么?” 隔壁的东大院倒是古井无波,贾瑚以而立年齿高居相位,心智绝非等闲人物可比,哪怕此番的谋划因妻子消于萌芽,面上一点儿失落都未带出来,照样有说有笑逗着儿子浑闹。 人是善变的动物,推个六七年上去,贾瑚也许单纯就是一个护卫社稷的热血将领,时移世转,昔日的天策上将军早已蜕变为勾心权术的tianchao士大夫——哪怕他依旧是那个完美的儿子、父亲以及丈夫。 “时辰不早了,安置去吧。”颜氏打个哈欠,“不准给他们糖吃,再这样要生虫牙的。” 清完现场,贾瑚笑着抱起妻子,“我伺候千岁安寝。” 深谙兵法的贾司马一向知道如何抓住有利战机,在金陵公主的防守意识最为薄弱的片刻,忽然附在她的耳边低问:“我又不是谋朝篡位的王莽杨坚,你怎么就不愿意助我一助呢?” 颜氏慵懒地回答:“人的胃口是永远满足不了的,王莽杨坚未必一开始就想夺人江山。” “也是!”贾瑚忍不住自嘲,“你要有心母仪天下,何必抄远道嫁给公爵的孙子。” 颜氏睁开眼:“贾相爷,我从四岁起就惯走内廷,太明白‘君心难测’是怎么回事儿了,金昊虽与你私交深厚,你晃一晃他的龙椅试试?” 贾瑚吻了下妻子的发梢:“你从来就喜欢这样一针见血的叫人无从遮掩。” 最大的暗涌却是集中在了宝塔尖一般的荣庆堂。 贾母更换睡衣后吩咐:“鸳鸯,叫她们都下去罢。” 鸳鸯打发小丫鬟离开后俯下shen要给贾母脱鞋,却听头顶问道:“一眨眼,你跟了我十多年了!” “是!”鸳鸯不觉有异,“整整十四年了。” “该为你打算了!”贾母言出如雷,“我有意教琏儿领了你去,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