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凯接到雍坤的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独自坐在蛇口一家叫“海湾酒店”标准间客房的一张床上看电视。夜晚同样是那样的漫长和寂静。酒店附近一带正是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成千上万个追梦的年轻人闲逛和夜里活动的最主要的场所,这些场所也同样是那些从全国各地来到据说是遍地黄金的最终沦为地摊小贩的那些追梦人的自我价值实现的场所。他们的价值主要集中在这些方面:开小餐馆,路边倒卖仓库旧货和二手货,比如小饰件,小提包,二手手机,在路边卖小吃,卖烧烤,卖煎饼,卖炒饭,夜市上卖恤,卖牛仔裤,卖文胸,卖任何人需要的任何商品。尤其是夜晚的时候,在这里,在这片充满热情,青春,诱惑,冲动,燥热,燃烧的土地上,尤其是它的对面就是灯火辉煌让人憧憬羡慕的梦幻般,无数个梦想在分分秒秒中产生又在分分秒秒中破灭。然而,因为年轻,因为青春,因为逐梦,因而这片带有特殊意义的土地从它诞生开始就被赋予了特殊的使命和它不同与其它任何一片土地的独特的风格。
虽然酒店外面的街道上,沿海堤坝上,女娲补天的广场上,林荫路上,小餐馆里,夜市上,商店里,每一个人角落都有游荡的,散步的,闲逛的,无所事事的,虚度青春的年轻的男男女女,尤其是衣着暴露的露出雪白的胸脯和大腿的年轻的女子,但是,这一切离竺凯却是那么遥远,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酒店将他和外面的世界分离开来,他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竺凯挂断雍坤的电话后,突然失去了看电视的兴趣。他觉得电视里播放的节目都索然无味,无聊而毫无生趣。他生气地把电视遥控丢到另一张床上,顺势到下,厌烦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愈积愈浓,但是他呆滞空洞的眼睛仍然专注的盯着电视。他把两个枕头叠起来,把头靠在上枕头上。他唯一意识到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自从上个月来到深圳后,他就没有再回过广州,也没有回过公司,好像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人。他觉得自己像在梦游一般。
“每一天的光阴都是虚度了的。”竺凯痛苦的想:“无聊,看电视很无聊,但是下楼去又做什么呢?像一个孤魂野鬼在大街上游荡吗?有什么意思呢?在路上走来走去,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去看别人怎样打发时间的吗?去看那些年轻漂亮女子的脸蛋和诱人的身型吗?去搭讪上一个青春多情的女子吗?去海边看海,看夜景吗?去广场上散步吗?”
竺凯眼睛呆板的看着电视的时候,他的心里这样挣扎着。“都没有意义。那些街道走过很多遍了,海边去了很多次了,夜景看了很多遍了,路边的女人也看过不少了,满街都是漂亮青春的美丽的女子,但是没有一个属于自己,何苦去凑热闹呢?”痛苦在竺凯心里膨胀。
这种卑微的痛苦随着他来深圳的时间的增长一天一天的增长,这种感受越来越强烈。他越来越感受不到了这种工作的乐趣,也感受不到这种工作给他带来的动力。他觉得他之所以工作,是因为每一个人都在工作,最主要的是他不工作就没有吃饭的钱,就没有交房租的钱,除此之外,他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工作。
一个月来,他几乎把深圳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各种写字楼都爬完了。这些写字楼要么是三十层以上的高楼,要么是二十层高的建筑。在那个年代,推销已经遭到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厌恶,蔑视和敌视。而竺凯现在做的工作正是推销产品。既然他以一个销售代表的身份来支援深圳这家专卖店销售办公设备,那么,他本人就要去开拓市场,去拜见客户,去拜访每一个潜在的客户,并且提供给他们一些产品图册和说明资料。
也就是这三十多天,形成了竺凯每天固定的生活和工作的程式。早上七点半起床,洗漱之后,在酒店外面的路边上找个小餐馆吃早餐,主要是吃包子和稀饭,然后坐上七点四十五半左右的公交车,行车大约十多分钟的时间,来到专卖店。在店里和老板和几个员工打了招呼后,就提上一袋装有复印机产品说明资料的纸口袋,离开店,去扫楼俗语扫楼就是指去各种写字楼里,拜访每一层每一家公司,发放产品说明资料,也称推销。一般情况下,上午和下午各用两个小时可以走完两栋大约二十层高的写字楼。在写字楼里,通常是假装是这栋大楼里某家公司的职员,乘坐电梯到最顶层,然后从顶层开始往下,到每一层楼里凡有人在的公司门口敲门或者按门铃,前台人员开门后,说千篇一律的话,“你好,我是xx公司的,我们主要是销售办公设备的,我放一些产品说明资料,有需要的话就请给我打电话。谢谢。”走完一层的几乎每家公司,他就从消防和紧急出口走楼梯到下一层楼。他之所以走楼梯,是为了避免一楼大堂里眼睛雪亮的保安从监控视频中看到他层层出入电梯。如果发现了这样的人,身强力壮的保安会立即会把这种人从楼层里纠出来,赶出大楼。保安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推销员,尽管保安自己更被人瞧不起。现在,竺凯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推销员。有好几栋楼,竺凯就被保安赶出了写字楼。还有几栋楼,还没有上电梯,保安就拦住了他,问他去哪家公司,在哪家公司工作。最后,竺凯总是在无数双鄙夷的轻视的无声地注视着他的眼神中,特别是在保安的严厉的呵斥声中,羞辱般的逃离那些高大庄重的写字楼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