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后,韩听韵把自己裹得十分严实,头上裹了个大浴巾,多出来的部分顺着后脑勺垂下去;衣领往上拽,拉到脸上,只露出一双警惕又羞怯的脸……俨然把自己装成了一个阿拉伯人。 笛帆看见她,瞬间笑出了声,走过去用略显幽深的眼神看他。声音温和,却似乎带着一丝丝哑:“过来。” 这种半命令似的口气让韩听韵的脚像是黏在了地上,更是傻站在那里。 她脑袋里飘过一大片天雷勾地火、不可描述的场景,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笛帆见她不动,以为她是害羞,走过去拿下她的“头巾”,找了一把梳子给她梳头。梳好后,他打开吹风机试温,试好后才拿着,朝她头上吹去。 修长的手在她湿漉漉的发丝间拂动,一抓一放好不温柔。 放下吹风机后,笛帆像是奖励她的巨大牺牲一般,轻轻吻了她额头一下。 韩听韵却突然道:“等等!我反悔了!” 笛帆哪肯给她临阵逃脱的机会,不紧不慢地握住她缩回的手腕,看她几秒后,长指在她手腕皮肤蹭了蹭:“韵韵,真的难受。”眼神有些委屈,声音宛如在沙漠缺水的行者,嘶哑无比。 韩听韵哪儿听过他这种要人命的声音,登时咬住嘴唇,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一路向下…… 半个小时后,韩听韵用被子捂头装死,任由他怎么哄都不肯出来。笛帆春光满面,琥珀色的眸子更是比以往亮了几分。 他倒在床上拥住他,许是心情太好,怜惜满足地亲了下她的后脑勺。 然后叹了口气,开口:“我妈……” 一个激灵,韩听韵心里恼极了,抬腿踹了过去。 力道稍显赌气,但笛帆硬生生受了这一脚,然后趁机握住她不安慰的脚踝,无奈道:“你不是一直想听吗?” 韩听韵又气又无语,他这是心情好了?之前怎么都不肯说。 窸窸窣窣。 韩听韵从被子里钻出乱糟糟的脑袋,充满控诉的眼睛从发丝里瞪他。男人红光满面,气质那叫一个如沐春风,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好容易才等到他愿意敞开心扉,她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整个人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动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看他,这才在被子上往后蹭蹭蹭,远了一些,满意道:“说吧。” 笛帆哭笑不得,却也知道刚刚的事她一时难以自行消化,伸手把她额前的头发理好,露出她瞪大的眼睛来,这才收了手。 他慢慢道:“从前,我妈很喜欢把想法强加到我身上。” “她从小被我外公外婆娇生惯养,思想比较简单。也因为如此,遇到我爸后,什么也不顾就嫁给了他,二十一岁就生下了我和笛泽。” “我爸当时还没什么名气,在外踢球,很少回家,她就负责做全职太太,在家带我和笛泽。” “年轻的时候她脾气很大,动不动就喜欢吼人。笛泽没心没肺,但我不同。” “我被吼出过神经衰弱。” “后来到我五岁的时候,我舅舅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家里的公司无人能胜任,她就想培养我去学习经商。” “我不愿意学,她说我不懂事,停了我一直没断过的足球课。” “她给我定了很周密的时间计划,逼得我根本喘不过气来,出现了抑郁症状。” “睡不着觉,胡思乱想,回避同学。”他淡淡道,“不过她并没当回事。”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垂眸回忆着什么。 “阿姨可能是太望子成龙了。”韩听韵忍不住道。 她抬头看着他,透过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因为难忘那些痛苦所以无法对自己的妈妈释怀,还是因为更深的一些原因。 好一会儿,她才有些忐忑地小声问道:“那你……恨吗?” 笛帆转头,看她一会儿,开口道:“以前恨。” 这话,依旧让韩听韵明白不了他的真实想法。 不过他知道,能说出这些,他已经做出了很大努力。 韩听韵相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的,从被子里伸出手,抱了抱他:“我们慢慢来,总会好的。” 一切都会变好的。 …… 晚上,韩听韵口渴,轻轻放开笛帆的手下床,发现屋里的饮水机没谁了,就轻手轻脚关上门,走了出去。 笛帆今天睡得异常香,并没有被吵醒。 韩听韵本想去厨房找水喝,结果刚下楼梯就被客厅多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笛泽还没睡,借着电视光,能看出他低着头在抓耳挠腮,似乎被什么事难住了。 “笛泽。”韩听韵觉得有必要打下招呼,免得吓到他,“怎么还没睡呀?” 笛泽再听到她叫自己后就转过头去,惊讶道:“嫂子?你也没睡。” “我来找水。”她指了指厨房。 “嫂子……”笛泽看上去似乎有什么难言的话,站起来后,朝她笑得有些纠结,“我有话想跟你说,关于我哥的。” 韩听韵愣了一下,神色犹豫地点了下头:“刚好我也有事想找你们商量。” 笛泽见她垂着眸子像是有什么心事,便把手里的本子往她面前一递:“这上面写了我哥每一次的用药记录,还有检查单。刚刚我还写上了我哥的所有喜好……” “比赛之前,我希望他能过得开心一点。”笛泽苦笑,“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其余的还得靠嫂子你了。” 韩听韵抬眼,看他几眼,语气笃定:“不,光靠我一个人是没有用的。想让他好起来,还需要你们的配合。” 笛泽何其聪明,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忙道:“需要我和我爸妈怎么配合?” 韩听韵想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笛帆今天对我说了他小时候的事,但我总觉得这不是他不理林阿姨的原因。” 笛泽叹了口气,想起了什么似的,半晌道:“我妈曾经哭着对我哥说,她不否认他小时候抑郁过,也不否认是自己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但她觉得,我哥十七岁得躁郁症,更大的原因是青春期的原因……” 韩听韵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过来。 “那之后,我哥就没再怎么和她讲过话。” “所以,他是因为林阿姨把他的躁郁症和青春期混为一谈,才一直……”明白了原因,她说不下去了。 这样看来,母子二人的心结要想打开,岂不是得先让林阿姨改变她的认知? 而林阿姨根本不知道儿子介意什么,以为等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化他。殊不知,这样根本没有用。 而笛帆不能忍受亲生母亲造成他如此,却没有正确认识和包容他的病。和笛帆呆了这么久,韩听韵多少也对笛帆的想法有了解,但还是有点头疼。 这可不是她暂时离职,留在这里长时间陪伴笛帆,就能解决的了的。 “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事?”笛泽忽然想了起来,问道。 韩听韵这才叹了口气,道:“我在犹豫,我要不要辞职,或者暂时离开工作岗位。你也能看出来,你哥基本离不开我。” 笛泽愣住了,说不出话,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他知道韩听韵一直对笛帆很好,但也从未奢求过,她辞掉工作去陪伴他。 “算了,先不说这么多。”韩听韵摇摇头,“冒犯地说一句,我觉得叔叔阿姨平时说话的方式不太好,如果稍微注意我接下来说的,对你哥病情好转会有很大的帮助……” 第二天一早,笛帆才睁开眼,韩听韵穿戴好衣服的样子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顿了顿,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会睡得这么沉。 “几点了?” “六点。”韩听韵朝她笑笑,知道他匆匆起床是要做什么,忙道,“我找笛泽送我上班了!你不用担心。” 闻言,笛帆皱眉:“找他干什么?” “这不是想让你多睡会儿吗?”韩听韵一点一点扣上白大褂的扣子,“说不定我今天会晚回来。” “对了,你先吃药。”她把早就准备好的药片倒在手心上,端过水递给他。 笛帆没说话,喝下后,躺下继续睡。 韩听韵关门前,特意看了看躺在被子里的他,见他似乎没闹情绪,才放心地离开。 下了楼,坐到笛泽的车上,她看着窗外景色凝神。 笛泽拧动钥匙,忍不住问道:“其实,嫂子,你完全没必要辞职的。” “可能我有点自私吧……”韩听韵哽咽地说着,眨眨眼,试图不让眼眶愈渐堆积的泪留下来,“但我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值得呵护的人,我不想顾忌那么多。” “我心很大,盼望着治疗更多的病人。这是我从医的愿望。”韩听韵回头看他,眸子是从未有过的真诚,“可是我的心也太小了,只够装一个人。” 后半生,她只想治他这一个病人。 笛帆的后半生幸福,她想亲手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