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季夏。
这几日,朝中的言官就和空中高挂的烈日一样躁动无比。
先是皇帝任命张敬修为监察御史、巡按边镇的中旨送至吏部时,吏部没有遵照执行,而是公之于众,立即引起了六科给事中和督察院御史们的注意,反对张敬修出任巡按御史的奏章雪花般送进了乾清宫。隆庆皇帝对此一律留中不发,置之不理。
接着就是,南极星自鸣钟供不应求,豪绅显宦纷纷求购,可因为张敬修的自鸣钟作坊产能有限,导致原本就昂贵的高端自鸣钟被炒到了让人咋舌的天价。
于是,有心的官员在了解到这自鸣钟背后的大老板是皇帝和张敬修后,也是上疏弹劾张敬修以奇技淫巧兴起奢靡之风,并隐晦地提醒皇帝不要与民争利。一石激起千层浪,风闻奏事的言官又是劾疏上个不停,而且还有人将此事与皇帝以中旨任命张敬修为巡按御史联系起来。
而隆庆对此事的处理,则是将购买和预订自鸣钟的官员名单登报公布。名单一经公布,顿时就让人尴尬了,有几个上疏叫得最凶的官员就是第一批自鸣钟的购买者。当下就没人再揪着这事不放了,毕竟自鸣钟确实很香。
相比于另一件让百官群情激奋的事,这两事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六月初一那日,隆庆皇帝难得地驾临皇极殿御门听政。
当日朝罢,刚被任为巡视中城御史不久的李学道行至左掖门外时,突然有百余名内使涌出将其围住殴打,直让退朝回衙的文武官员相顾错愕。
太监在大庭广众之下围殴御史,这还得了?
御史、给事中们也顾不得纠缠皇帝中旨任命和自鸣钟的事,弄清楚李学道为何会被围殴的原因后,一并上疏请求严惩参与围殴的中官。
原来,内使许义仗着自己是陈洪的义子,在外为非作歹,在一次挟利刃闯进民宅敲诈财物时,刚好被新任巡视中城御史李学道撞见。这李学道或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或是刚从丹阳县令转任为御史,不太明白朝中的规矩,在没有参题的情况下,就直接让人抓住许义,而且还亲自动手鞭笞许义。
许义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可终究是内廷中官,就算要处置也要上奏天子,请天子来定夺。李学道这样擅自处置,让和许义一同在外四处牟利的中官都忿恨不已,经许义一煽动,就有了百余名太监当众围殴御史的奇葩事件。
对于御史被围殴,不说言官们同仇敌忾,满朝文官也是愤怒不已,都上疏议论严惩许义等人,连张敬修这些翰林官都凑热闹上了一疏。可宫内的大珰们却气焰嚣张,不但将大臣们的劾疏扣在司礼监,还在隆庆皇帝跟前一个劲的说,许义只是出宫采买,就被李学道不分青红皂白抓来鞭笞,才会被太监们群殴。
太监的优势就在这里,距离皇帝最近,白的都能被他们说成黑的。在陈洪等人的隐瞒下,隆庆果然没有下令处置此事。
于是,言官们又找上了首辅徐阶。这种平息众怒的事,徐阶当然乐得去做,当即就找到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司礼监随堂太监尚文,要求严惩参与围殴的太监,否则就要亲自去面请天子,请天子来定夺。
见首辅亲自出面,陈洪、尚文也不敢再阻碍圣听,包庇许义等人,但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便表示只抓住首恶三人,各杖六十,并且还要求将李学道贬到外地为官。
徐阶自然不肯,他若是同意这样处置,那还怎么向言官、向满朝文武交代,当下就去乾清宫求见天子,将事情一五一十说给隆庆听。
隆庆皇帝这才知道内情,大怒之下,立即命锦衣卫抓住首恶三人,各杖一百,发烟瘴地充军其余人各杖六十,发孝陵卫充军,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不过隆庆也恼怒李学道不经请示就擅自处罚自己的家奴,简直未把他放在眼里,毕竟大狗也要看主人,一个小小的御史就随意处罚皇家的家奴,若不加以惩治,他这个皇帝还有何威信?于是也以李学道擅笞内侍、不谙事体为由,将其贬为庐州推官。
而徐阶因此事,更加得朝臣拥护,但也因此恶了不少内臣,尤其陈洪、尚文深恨徐阶丝毫不给自己面子,暗地里想着如何给徐阶下绊子。
这种风波和张敬修没什么关系,这几日他和程大位一道,忙着刻印新算术启蒙的事。程大位说,这是新式算学,当和以往的算学书加以区分,便在原书名前加了个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