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缠朽骨天应泣,
怨入空山鸟不栖。
瘦小的身体如沙砾一般从衣衫之间流出,末了只余一身用料不凡的僧衣、袈裟跌落在地,连带着那顶五佛宝冠与九环锡杖一起,掩没于尘埃之中。
其上那些流光溢彩的琉璃、玛瑙之物,也被一并覆上了土灰,不再似以往那般光鲜亮丽。
丁檠默然片刻,伸手一招,一座小塔从地上飞起,落入他手中。
这密印万佛塔的塔身被无印禅师带入第二层永福寺,本来是想作为一张底牌应对丁檠等人,谁知半途却被某人取代了意识,根本没来得及动用就被丁檠捡了便宜。
“没想到,无印禅师这尊夜叉化身竟然是那位用来验证逆修五阴之法的一个成果,那位究竟到了什么层次?怎么还不飞升?”
思及那夜叉分神陨落前最后吐出的一个名讳,丁檠面色沉凝。
“现今的九州,还有人挡得住他吗?”
随手打出一团裹挟着种字的佛光,丁檠将三座密印万佛塔合一,突然一抹感悟涌上心头。
他的视野瞬间扩张了许多,自身似乎立在天地之外,眼前便是一座具体而微的小山。
山上有三座寺庙重叠在一起,从香火鼎盛到颓废已久,像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发展阶段。
在中层的那座寺庙里,丁檠还能看到一个小人身边落着一只乌鹊,双方一问一答,在交流着什么。
寺北的密林中有一片空地,其间的几道身影是谁不问自知。
而山腹之中还有一个庞然空洞,一株枝叶折损了大半的古怪巨树扎根其中,其上阴气流溢,还有不少化作乌鹊的鬼魂在其上筑巢,贪婪地汲取着其上气息,温养、壮大自身。
“唔,看来那夜叉能将永福寺一拆为三,也是借了这尊密印万佛塔之功。他被镇压于此这么多年,日夜消磨之下,倒也摸清了佛塔的一些奥妙。
“这样想想,我方才收摄第三层永福寺能那么轻易,同样有其他因素在起作用。”
丁檠晃了晃神,主动切断了与佛塔的联系,方从那超然的视角中脱离。
他若有所思,先将密印万佛塔揣入袖中,而后才看向立在原地不动的叶月缘,一个傀儡人偶正寸步不离地守护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丁檠正要设法唤醒叶月缘,少女却突然睁开了眼,视线在场中快速环视一圈,方对他颔首道:
“多谢世兄救命之恩,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丁檠轻笑一声:
“无事就好,不知世妹又是如何来此的?”
他还真没想到叶月缘会突然出现在这第二层永福寺,还撞上了无印禅师。
能在那位手下拖延片刻,除了气运深厚外,丁檠想不到其他解释。
叶月缘闻言略显尴尬,轻咳一声道:
“九娘也是依父母之命前来上香还愿,又思及当日从那杨三口中听闻永福寺无印禅师之名,故而冒然前来一探。不曾想”
她理了一下衣衫,对着丁檠恭敬一礼:
“世兄救命之恩,九娘记下了。”
丁檠不动不摇,受了这一礼,而后道:
“我能理解世妹的想法,不过世妹日后还当引以为鉴,不可再大意了。”
“世兄教训得是。”
叶月缘面色肃然,回想起方才经历,她也是后怕得很。
若非丁檠及时来救,孤立无援之下,自己后果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就算侥幸得以脱逃,怕也是要损失惨重。
而且最后她意识模糊间,还隐约从那无印禅师口中听得了“域外之人”几个字。
现在想想,竟然连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都暴露了!
念及此处,叶月缘偷眼瞄了丁檠一下,见对方脸色无异,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惴惴。
忧虑之下,她甚至没有心情去关注丁檠为何作了还俗打扮。
见叶月缘一切无碍,丁檠旋即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了密印万佛塔上去。
高高在上的超然视角重新出现,丁檠定了定神,依照模糊间感知到的讯息,选定了荒寺之中的宁采臣和他身边的乌鹊。
下一瞬,一脸茫然的书生和躲在小瓮中的鬼魂出现在了身前。
“丁兄?这是怎么回事?”
宁采臣也是一脸警惕,然后便看见了丁檠,放松下来的同时好奇出言询问。
丁檠瞟了一眼他身侧的小倩,笑道:
“无妨,只是请宁兄你来做个见证。”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地穴入口:
“如今诸事皆已平息,唯独这里还有些许残余存留,故而唤宁兄过来看看。
“或许会有什么收获也说不定。”
末了还调笑了一句。
宁采臣闻言笑道:
“方才我和小倩姑娘也谈到了此事,姥姥死后,她手下还有不少为虎作伥的厉鬼和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可怜鬼魂没有解决,若是放置不管,极易引发变故。”
“正是这个理,”丁檠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我才带宁兄来此,也好让宁兄安心。”
而且据丁檠观测,那地穴作为夜叉保存五鬼木身的重要地点,里面还有不少灵物、财宝存在。
念在并肩作战的份上,自然要给宁采臣留一份。
打完分掉落,这是很合理的一件事。
略略谈过几句,介绍了叶月缘和宁采臣认识,丁檠踏前一步,出现在地穴入口之前。
内中阴气如泉涌而出,还有鬼哭之音遥遥传来。
加之天光黯淡,内里情形看不真切,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巨木身躯,如盘踞在地底的妖魔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叶月缘只是上来瞅了一眼,便皱着眉头退了回去。
与其旁观丁檠超度群鬼的仪式,还不如和宁采臣、聂小倩多聊几句呢!
好不容易见到了耳熟能详的故事中的人物,她可是对此好奇得紧,就连方才的忧虑也抛之脑后。
或许是已经放弃解决这个问题的念头了罢,躺平任嘲。
而宁采臣倒是对丁檠的动作好奇不小,一边同小倩应付着叶月缘,一边看向丁檠。
在他注视下,丁檠结跏趺坐,结了一个定印,两掌仰置脐下,右手叠于左手上,两大拇指相触。
而佛塔则悬于其人胸前,其上梵光流转,浓淡逐渐分明,凝结出了三道佛光。
其上无一例外,都有种字于其中游走。
“这个是”
宁采臣疑惑出声。
叶月缘也被丁檠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此时若有所思道:
“这个图案我曾经见过,似乎是往生咒轮,莲宗僧人施放焰口时可以见到。”
她曾借丁檠之名,将莱霞鬼村的存在告诉了自家父亲。
当时叶老爷便从净慈寺请了一位佛法精湛的高僧过来,在那里放了三堂焰口。
不过那位高僧也曾直言,放焰口之法乃是密教典籍所载,前朝末年五代之乱,密教失传,施食一法亦随之失传。
现在各大佛寺的放焰口法事,大都是杂糅了莲宗即净土宗的一些经文,然后又附会了一些法华宗的观想法,胡乱拼凑而成。
如果是有修为在身的三乘修者,倒是可以无视这些仪轨要求。
而若是普通的凡俗僧人,仪轨不对,自然不会有半点功效。
也是那莱霞鬼村确实存在,那位净慈寺高僧又见叶月缘已然入道,方才告诉了她这些隐秘,也请她不要随意外传。
不然那些普通佛寺可就断了一项生计来源。
回想起那位高僧所言,叶月缘亦是有些好奇,不知丁檠施放焰口的流程又与她所见有何不同。
别的不说,此处也没有净水、饭面、饼食这些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