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倉央大師的詩作: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站在我們面前,穿了一襲靛青長袍的男子正是容冉。只見他臉如寒霜,緊抿着薄脣。他先是掃了我一眼,大概是想說『瞧你這根牆頭草』,然後眼皮一抬,用慍怒的眼神逼視着計公子。 『找我有事?我可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計公子一派淡定從容地面對着容冉。 『這事情不解決,你別想進去,我不會讓你見到她的。』聲音倒是沉著冷靜。 『好,你要怎樣解決?』 『這兒說話不方便,河邊橋下等。』容冉說着,自己先轉了身,大步向河邊的方向走去。 計公子在後面跟着他。 春末微寒,河邊幽靜昏暗,悄無人聲,岸上的幾株楊柳垂下絲絲的柳條也隱沒在黑夜裏。小橋如圓月直立在河上,橋上行人三三兩兩,橋下的河水靜靜地流淌。 容冉已等在河邊,長身玉立,背向着我們,一手置於身後,風吹着他的衣袂,風姿俊逸。 聽到計公子的腳步聲,容冉轉了身,一雙眼冷冷地看了過來。 『有什麼話要跟我說?』計公子先問道。 『昨日在關村,你戴了面具,你以為我沒認出你,是嗎?開始我還不敢相信,今日所見,確信無疑,真的是你。』容冉說道。 『我沒想過你會認不出我。』計公子神情自若。 此時二人目光對峙,一個蘊含怒氣,一個故作從容。片刻,容冉幽幽地說道:『尊上不應該在這兒出現吧?』 『你剛才不是叫我計公子的嗎?』這時候還在耍無賴! 『我曾經視你為神,以為你真的不食人間煙火,誰知你跟凡夫俗子沒什麼兩樣。我真後悔信錯了你,請你去救伊娜!』容冉馬上就來了個大控訴。 『非也,你完全弄錯了。』 『我沒有弄錯!』容冉生硬地打斷計公子的話,『我在邊關的時候,我手下的人不止一次的告訴我,說這段時間有位計公子經常過來見伊娜。我還在想,慕名前來見伊娜的人多的是,什麼公子哥兒見得多了,我從沒放在心上。在我這裏,也沒人敢動伊娜一根頭髮。我只是沒想到你會乘虛而入!』 『說完了嗎?』計公子冷冷地丟出一句。 頓了頓,看容冉沒再說下去,他才繼續說道;『我承認我喜歡伊娜,從心底裏面喜歡她,而她也跟我一樣,可以說,我們兩情相悅。』 『哈,哈,哈,』容冉彷彿聽到天底下最大的一句笑話,他毫不掩飾地冷笑着,『哼,兩情相悅?好一句兩情相悅,你能為她做什麼?你能給她什麼?你什麼都給不了她!』 這話戳中了計公子的傷心處,他神色驟然黯淡下來,臉上沒了剛才的自以為是,不過嘴上依然要強:『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你這樣欺騙她,我就不能不管!』 『我沒有欺騙她,她一直都知道我是誰。我也因此曾經不止一次地離開她,但是最後……』無奈地嘆息。 『她一直都知道你是誰?』容冉不可置信地再次確認。 『是的,她知道。』 『你既然離開了,為何又要回頭?你是神,你一定有辦法讓她忘了你。』 『我曾經試過,但沒有用。神對於世間上很多的事情都是無能為力的。並且,我還答應過她,不會再動她的記憶。』 『你不知道,你這樣做她會很痛苦的嗎?你是神,你不需要俗世之情,但是她需要。我想問你,如果上次我沒有求你去救她,你是不是就不會愛上她?你以神的身份去救她,卻又因利乘便,是不是枉為神了呢?這叫天下人怎麼信服於你?』 面對容冉不客氣的質問,計公子只是不斷地搖頭苦笑,一言難盡,欲辯無詞。最後,只聽他說道:『我們的感情並不是那時候開始的,她是我青梅竹馬的心上人。那次,即使你不來求我,我也會去救她。』 這下輪到容冉驚愕了,『你說什麼?你們……你就是她一直放不下的那個人。』 『沒錯。若不是要承擔這份與生俱來的天職,我會放下一切跟她一起。我現在是左右為難,既不能辜負帝君託付的重任,也不願辜負伊娜的一番深情。』這確是他的肺腑之言。 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前因,容冉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伊娜總是拒絕他,無論他為她做了多少事,她都毫不動心。本以為假以時日,用自己的真心去感動她,溫暖她,讓她慢慢接受自己,現在大概沒有這個可能了,敗在青梅竹馬之下,無話可說。 兩人沉默地站着。 橋上傳來孩童的嬉鬧聲。 『東哥哥,你怎麼跑得那麼快?我追不上你了!』 『你快點兒,晴妹妹!追上我,我請你吃個酥餅!』 『我不要,你不許跑!』 …… 『你追上我了,這個給你!』 『咯咯……』 二人不禁往橋上看去。這就是青梅竹馬!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繼續這樣下去?』容冉吐了口氣。 『只要她想,我就陪着她。』 又是一陣沉默。 『容冉明天回戍邊,先告辭了。保重!』說完,向着法王深深一揖,然後轉身離去。 看着容冉落寞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計公子用他那溫暖的手掌揉了揉我的頭,搖頭嘆氣。 『我們去見伊娜吧,她還等着我呢。』計公子說着,已邁步向來路走去。 『伊娜說,她不想見你。』我悄悄地提醒他。 『她一定等得很著急。她大概要罵我一頓,還要給我甩臉色,是吧,雪影?』 唉,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我說的,你又不明白。 『我今兒跟她說話的時候,她很平靜,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她還體貼地跟我說,如果太晚,就不要去看她了,她不想讓我勞累。她太懂事,才是我最擔心的事。』 還是計公子明白伊娜,女朋友太懂事可不是件好事,她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又不想告訴你,自己一個人死憋着,憋不住的時候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回到酒館,樓下大廳一派歌舞昇平。 剛踏入門口,穿着一身紅衣裙的妮妮便迎了出來,來到計公子面前行了禮,笑着說道:『計公子您來了,我們特意為您準備了一間廂房,請跟我來。』 環顧四周,沒見到伊娜的身影。計公子客氣地對妮妮說道:『有勞姑娘了。』便跟着妮妮上了二樓。 計公子在廂房裏坐下,妮妮則忙裏忙外地給他上酒食。替計公子斟了酒,妮妮便欠身說道:『計公子慢用,妮妮就不打擾了。』 『慢着……』 『公子還想要什麼,請儘管吩咐。』 『今晚怎麼沒見卓姑娘?她在嗎?』 這樣的安排有點兒不尋常,計公子忍不住要打聽她的情況了。 『卓姑娘在,不過她說她累了,要早點兒歇息。這會兒,她應該已經睡了。』妮妮答道。 『好,你下去吧。』 『是。』妮妮退出了廂房。 房間裏只有我們倆,計公子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慢地舉到脣邊,一口一口地抿着杯中的酒。 放下酒杯,計公子猶豫着伸出二指。我又見到了月下的丁香林,香風吹送,枝頭上的丁香花熱烈地妍放,恍如一層層千結百繞的雲霞,四周皆寂,偶爾在黑夜中傳來幾聲昆蟲的鳴叫。 我和計公子站在樹下四處張望,穿過一排排的丁香樹看過去,就是看不到她的蹤影。我們又繞着一棵棵樹尋找,看她有沒有躲藏在哪一棵樹的後面,始終沒見到她。 我明白了,伊娜此刻正在跟自己的內心搏鬥,她拼命地抄寫詩文,以抵擋住一次又一次的呼喚。我們一直在樹下等,她就是沒有來。 不能再等了,計公子『霍』地站起來,大步跨出了廂房,向伊娜的房間走去。 計公子這段時間經常在內庭出入,熟知門路,青兒也不知去了哪兒,居然沒人過來攔他,讓他直走到房門前。正要敲門,手舉到半空,他卻定住了。 她避而不見,這樣子找她,就怕讓她不開心,她不見總有她的原因;不見到她,自己又不放心,怕她有什麼事,並且也很肯定她真的發生了些事。 於是計公子就來了個迂迴的戰略,跑到街上,轉進狹窄漆黑的後巷,來到一棟屋子前站住,仰頭看向樓上的窗戶。 窗戶半開,裏面隱隱透出昏黃的燈光。計公子俯身撿起一塊小石頭,對準窗子打開的那道縫,把石頭扔了進去。靜心聽着,石頭落地發出了『啪』的一聲。 我們目不轉睛地盯着窗戶,等着裏面的人探出頭來。誰知,半個人影也沒有,沒人出來瞧,而這時屋內的燈光卻在匆忙之中滅掉。 計公子以手撫額,閉眼搖頭,接着,二話不說,一彎腰把我抄起來,我便跟着他輕飄飄地躍上了二樓的窗邊。他伸手把我從打開的窗子裏塞了進屋,然後駕輕就熟地拉開窗戶,悄然無聲地跳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