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苒趿拉着拖鞋转身就要回卧室去。 梁博士却又叫住她:“你是不是选了今天早上杨教授的课?” “……你怎么知道?”夏苒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 梁博士给的答案一点都不悬疑:“我看见你了,坐在教室的最后面。” “……”眼神真好。 夏苒不记得是哪位老师曾经告诫过他们,不要以为他们私下里的说话睡觉传纸条的小动作不会被发现,老师在讲台上能看到的东西比他们想象得多得多。 果然,诚不欺我。 她悻悻地点头:“嗯,是啊。我也看见你了,坐在教室的最前面。”说完又觉得自己这句莫名其妙的对仗工整无聊得很。 她想起早上前排那对一胖一瘦的姐妹花,补上一句,“你人气好像还挺高的。” “有么?”梁博士高冷地沉吟,在繁忙的翻炒之余拨冗瞧了她一眼,“那怎么不见你往前坐一点呢?” “……” 她总不能说就是因为他所以才缩在后面的角落装鹌鹑的吧…… 可就算是说是为了偷偷睡上一觉也很可耻啊……这家伙刚刚才嘲笑过她漫长的睡眠时间不是? 梁博士皱着眉头继续道:“还有那些中间就溜走了的学生,是一听说不点名就不会再来了么?” “……”……原来只是自尊心受伤么? 夏苒帮着那些素昧平生的师弟师妹们打着哈哈:“这种大课中间总是有人逃的,只有在期末的时候人才来的最齐。” 所以,这跟博士你的人气没什么正相关联系。 “是么?”梁博士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熟练地装菜成盘,把炒锅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着,“那你也会逃课么?” “……”当着授课老师的面她能说“会”么? 她梗着脖子摇头:“当然不会。” 梁博士没再为难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记得按时交作业。”那垂下又转向别处的眼神预示着夏苒可以告退了。 ……这刚刚在讲台上站了一回,就深陷角色不能自拔了么? 受了大赦的夏苒转身回屋坐在桌前,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梁博士好像有那么点不对劲…… 举手投足间有那么点神神叨叨地呆萌,像是思索什么东西中了邪,陷在某种纷繁复杂的思路里无法自拔,三魂七魄里好像有一半都不在眼前。 这种感觉……怎么有点像聊天时时常串错频道的思思姑娘? 夏苒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难道是…… 这厨房里围裙上菜刀中留下了思思姑娘的气息□□,所以才让这有着相同闷骚气质的梁博士不小心跟着走火入魔了? 她不知道,此时的梁博士那读书破万卷的脑袋里的确正在进行一场关乎人生追求的艰苦思索,只是其反复纠结的程度比他本人当初预想的还要难解。 这是他规划中的自己和别人期待中的自己之间的选择,也是他从太平洋那头琢磨到太平洋这头以为自己琢磨明白了却又变得不甚明白的命题。 这一段深刻又纠结的命题,夏苒也很快就从上门拿人的周师弟那里弄清了个大概来。 周师弟上门生擒亲兄弟的时候正是第二天的一大清早。 比闹钟还要早了一个钟头的敲门声,隔着一外一里两道门把床上还在困觉的夏苒吵了个天翻地覆。 原本指望早起的梁博士去开门问个清楚,可隔壁屋里怎么听都没动静。 夏苒转头看看表,才发现,这个时间,勤劳勇敢的梁博士八成是出门跑步去了。 她怀着对敲门人的满腔愤恨老大不情愿地换了睡衣起床。 隔着门确认了周师弟的身份,尚处在半睡眠状态的夏苒更是出离愤怒了。 这都什么事?正经的房东上门不带钥匙,隔壁那个从国外溜回来的黑户当初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倒是熟门熟路。 她噼里啪啦地把门打开,还没等开口宣泄一把被吵醒的起床气,周师弟就风尘仆仆地一步强将进来,劈头就问:“我大哥呢?” “……”夏苒愣了半晌,才在这种上门捉奸似的气氛中回过味来。 终于,终于还是被发现了,梁博士的秘密。 她看了看居高临下盯着她等答案的周师弟:“……他应该是跑步去了。” 周师弟指了指紧闭着的大卧室门:“他是不是住这儿?” 那表情,那神态,那语气……简直就是三流家庭伦理剧里代表了人间正义替自家姐妹亲戚上门捉奸的标准嘴脸。 ……那梁姓的博士到底瞒着家里行了什么不仁不义之事,弄得自家亲兄弟一脸的大义灭亲。 夏苒觉得自己被扰了清梦的起床气在气势上就输了一筹。 她忽然生出一种终于到了见证奇迹时刻的看客念头。这就是摆脱不掉的万恶的劣根性…… 她皱着一张脸默默点头。 周师弟伸手在门把手上拧了一把,那门纹丝不动,是锁上了的。 夏苒朝他耸耸肩,意思是,我也没辙。 周师弟气呼呼地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还在兴师问罪上门捉奸的戏份里半晌没出来。 抬头看见抱臂倚墙的夏苒,好像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似的,语带埋怨道:“我哥回来的事,你怎么知道了也不告诉我?” “……”明明是你哥自己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不让她说出去的。 她三言两语说清了当初梁博士如何不许她多嘴告密的,当然顺便省略了那些个无关痛痒的被他攥在手心里的琐碎糗事:“所以,这也不能怪我。” 周师弟余气未消,听着听着却又忘乎所以地八卦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夏苒:“这大半个月你们都是孤男寡女的……” “……”怎么又是这没羞没臊的词儿,夏苒白了他一眼,“思思也在啊。” “哦。”周师弟恍然,“我还以为是你拿来骗我的。” “……”夏苒不知道他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到底是几个意思。 她对梁博士藏着掖着这么久了的秘密压抑了大半个月的好奇,眼下终于见到了揭露谜底的转机。 她选择很不厚道地绕过了当事人,直截了当地问周师弟:“你哥到底为什么背着你们偷偷回国?”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说得好像她真的跟梁博士狼狈为奸似的。 周师弟大概也觉得自己问得多余,想了想,才把梁博士这一段奔劳波折讲了个明白。 简单说来,就是博士本人立志从事实际临床咨询治疗的工作,可无奈在国外文化背景和社会环境的差异对实际心理问题的影响甚大,所以他一直都想回国来做实践研究。 但是,周教授和梁工程师坚决不同意。 可两人不同意的原因又全然不同。 周教授自认知子莫若父,觉得梁博士天生就是个泡在书本里的料,论逻辑论智商那是妥妥的不成问题。 可要是说到临床实践面对个案,他那种不解人情不近烟火的个性显然就成了弱项短板。 如此舍长取短,实在是智高难谋。 夏苒想起梁博士的高冷寡言洁癖傲娇,对周教授的真知灼见深以为然。 她问周师弟:“那你妈又为什么不同意?” 周师弟反问:“你想听官方的还是真实的?” “……当然是两个都要听。” 官方的说法是,身为高学历高知,梁工坚持认为理论是指导一切实践的基础,要是不坚定踏实地完成理论学习,就一定会在实践上栽跟头吃大亏。 所以,她坚决不同意梁博士在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博士以前就离校回国。 ……听起来好高深好难懂好不接地气的样子。 “那真实的理由呢?”夏苒问。 “真实的理由就是,她想撮合我哥和一个在美国同城的大学学艺术的女生。那女生是我妈一个老同学的女儿,叫林韵。” “……”夏苒被这答案的简单粗暴震惊了。 关心身边各种单身人士的感情生活果然是不同年龄段女人的共同爱好。 “你哥知道你妈的意思么?” “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回国来连个招呼也不跟我妈打?” 夏苒更好奇了:“……那女生有这么恐怖?”怎么听起来好像梁博士跑回国内是被她给吓的。 周师弟像看怪物一样看夏苒:“怎么会?人家可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长相也好,性格也好,还画的一手好油画。” 啧,还是个艺术女青年。 “那你哥干嘛要跑?” “……”周师弟一脸“你们女人真是……”的表情,“我都说了,他回国是为了转做临床实践的,跟人家女生没关系。” 哦,对对,人家是追求事业与理想的追梦好青年。男女关系儿女情长什么的肯定都是过眼烟云。 可不知怎的,一向管得住自己八卦之魂的夏苒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家闺秀和梁博士之间的爱恨纠葛产生了挡也挡不住的好奇。 她认为这只是对梁博士了解她失恋状态而追求的信息公平。 她问周师弟:“那你哥到底跟她在一起了么?” 周师弟摇摇头:“不知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应该没有吧。我爸就说,要是我哥真能谈场恋爱,说不定就对那些人情世故没那么迟钝了。” 蓦地,夏苒想起了远走高飞的秦师兄。 一样的不解人情,一样的固执己见,一样的说走就走理所当然……好像只有他自己认定的东西才是正道,旁人的想法和质疑丝毫奈何他们不得,哪怕是感情亲厚家人故旧。 她有点同情起那个被丢在太平洋对岸的大家闺秀来。 然后对周师弟的结论严谨指正道:“就你哥这风格,估计就算谈一百场恋爱也不会敏锐到哪里去……”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想到,她会成为梁博士剩余的那九十九场恋爱最大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