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慢慢地缝着手中的针线,窗户开着,凝香在院子里笑道:“咦,今天这是吹了什么风了?” 云瑾抬起头,见着一个人背着手,缓缓地走进院子里来。 他沉着脸一声不啃,走的也很慢,像是很努力想摆出一副很肃穆的样子。他的衣着很华丽,气派也不小,可他的个子实在不高,脸又稚嫩,越是庄重越是不伦不类。凝香咯咯地笑着:“豫王,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 他忍不住垮下了脸,埋怨道:“凝香,我好歹是皇子……王爷……” 凝香只是笑,说不出话来。凝霜也笑:“豫王,您怎么来了?” 璋俨这才欢笑了起来:“我怎么不能来?” 他笑语迎人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小诩俨。他见云瑾从屋里出来,忙迎上去道:“青鸟姐姐,你在做什么?” 云瑾闻言却是一愕。 她听诩俨说过,璋俨的性子和他格外相似,少有尊卑之分,故此凝香才敢与他们没大没小。不像衡俨,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可她与璋俨也不过只一面之缘。他平日住在宫中,怎么今日不但特意来御六阁,还这般亲热地称呼了她一声“姐姐”? 云瑾还未来得及答他,他便大声道:“五哥说了。若是我见了你,不好好称呼,他非打死我不可。” “是他叫你来的?”云瑾微笑道。璋俨点头:“今天乞巧节,父皇身子不适,叫我们兄弟几个自便。五哥便说,叫大家都来你这里,喝喝茶下下棋,叫你也热闹热闹……”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递到云瑾面前:“哪,方才我路上瞧见的,买了给你的。” 凝香笑道:“哟,豫王也会送人东西了啊?”璋俨盯着云瑾接过了糖葫芦,才笑眯眯道:“五哥这样疼青鸟,我怎么敢怠慢?” “你……你……说什么?”云瑾脸上慢慢红了起来。璋俨盯着她的脸,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笑道:“你脸红什么?这件事情父皇母妃都已经晓得了。五哥同我这么要好,我当然也晓得了。” “是么?”云瑾轻轻地道,若有所思。 她自然清楚这件事情瞒不过皇帝和兰贵妃,可奇怪的是,为何皇帝和兰贵妃一直也不曾有什么动静,反而在今日璋俨的话里,听出他们竟有默许之意。 也不晓得诩俨究竟是同皇帝和兰贵妃如何交待的? 她垂着头,呆呆地沉思半晌,极力想从这些些形迹中捕捉到一些什么。却见璋俨又递上了一个盒子来:“这是上好的参茸。是……上官妍托我带来送你的。我问了五哥,五哥说参茸对你养伤有益处,便叫我拿来了。” 凝霜急忙将盒子接了过来。云瑾淡淡笑了笑:“她真有心,改日你替我谢谢妍姐姐。” “你可别瞎想……”璋俨一边拉着她进屋,一边大声道,“五哥早同她说清楚了。是她自己非要拿来的,不干五哥的事。” 他年纪虽小,倒是什么都明白。云瑾将糖葫芦递给了璋俨,柔声道:“我伤还未全好,还吃着药,你吃吧。”又拿起针线篓子里荷包绣着,嫣然一笑:“你可真护着你五哥。” 璋俨也不客气,拿着糖葫芦便咬了一口:“那是,我同五哥,一母同胞,谁跟谁啊……”转眼一看,凝香同凝霜站在门外窃窃私语,他嚷道:“凝香,你们在嘀咕我什么?要说便到我面前来说。” 凝香皱起鼻子,朝他“哼”了一下。凝霜笑着进屋来:“没敢嘀咕您……我们只是在想豫王方才的话,除了您和睿王……恭王和肃王,今日可会来么?” “来、来,”璋俨嘴里塞得满满的,咕囔着说道,“二哥和二嫂来了,就行了。他们肃王府的人,最好别来,我也不想见。” “哎哎哎……”凝香迈步进来,皱着眉叉着腰,“说谁呢?肃王府的人怎么了?我们难道不是肃王府的人了么?” 璋俨拼命嚼了嚼嘴里的山楂,咽了下去,才笑着道:“你们算什么肃王府的人?早晚都跟着青鸟搬到五哥那里。我是说……他们那些皇后身边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豫王……说谁不是好东西?”屋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众人顿时都吃了一惊,一起转头朝外望去,只见外面院子里,正站了一个衣着清贵的美貌女子。 她看着璋俨,目光很犀利,也让人很不舒服。 凝霜瞧了云瑾一眼,笑着迎了出去:“原来是肃王妃来了,快请里面坐。” 可肃王妃身形纹丝未动,只是放眼扫视着这院子:“今日宫里有人传话,叫我来御六阁,还不许带着婢女。我正在想是谁,这是有什么大事?”她的目光在云瑾身上一扫而过,又盯在了璋俨的身上:“敢问豫王,这话是睿王教的?还是兰贵妃教的?” “我……”璋俨支支吾吾的,心一横将糖葫芦往桌上一拍,正要说话。云瑾急忙拉住了他,笑道:“豫王年幼,一时言语无状,还请肃王妃海涵。” “正是年幼,才不晓得遮掩,才要查出这幕后主使之人,”肃王妃说着,缓缓走上前来,要拉璋俨的手,“不如我们到皇后面前再理论?” 皇后与兰贵妃一向不对付,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皇子年幼,私下诽谤皇后,本可大可小。可按着肃王妃这咄咄逼人的样子,若是真到了皇后面前,只怕不会让璋俨好过。 云瑾猜不透肃王妃今日言行的缘由,只怕是因为自己连累了璋俨。她拦身到了璋俨面前:“方才的事,只怕是有误会。肃王妃不如……”她笑了笑:“等到睿王来了,再做计较……” “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肃王妃冷笑道,“难道睿王来了,便不一样了么?” “五弟已经来了吗?”院门旁转过两条身影,婉慧和明南走了进来。 婉慧站到云瑾身边,伸指戳了戳璋俨的头。明南对着璋俨笑骂道:“是不是你又皮痒讨打了?”云瑾见两人来了,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 明南笑道:“六弟,给肃王妃行个礼赔个罪。”又转身对着肃王妃道:“肃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同璋俨这小子一般见识呢?” 有恭王居中调停,想来只要璋俨好好道个歉,这事情肃王妃不想过去也只能揭过去。肃王妃淡淡笑了笑,也不说话。可没料到这璋俨的性子却是十分的倔强,冷着脸一动不动,也不开腔。正僵持着,只听有人大声道:“青鸟……” “五哥……”云瑾心里顿时松了下来。诩俨大步走上前来,云瑾侧身一让,他便站在了她方才站着的位置。 可他谁都没看,却垂头在看云瑾手里的荷包,笑道:“快绣好了……” 云瑾这才想起方才自己着急,竟然连手里的针线都未曾放下。诩俨取过荷包,同明南笑道:“二哥,我前两日叫青鸟给我做个荷包,你瞧……” 不待明南说话,璋俨立刻也笑了,插话道:“青鸟姐姐,不不不……五嫂,我也要一个。” “你要荷包做什么?”诩俨劈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璋俨急了,嚷起来:“那你要荷包做什么?” 诩俨笑道:“我让她在荷包上绣上我们两人的名字,我放在怀里,那你也想要吗?” 璋俨愣了一愣,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两人嬉皮笑脸的,嬉笑怒骂间,全不把肃王妃放在眼里。 云瑾狠狠瞪了诩俨一眼,却又忍不住微微笑了。 她只望着诩俨在笑,都没留意到又有一个人自院外进了来。 在默默地看着她。 日光洒在葡萄架上,枝叶间是细碎的光线。云瑾就站一旁,日光照着她的脸,她的眼睛。 她好像比那一夜更好看了。 仍是青衣裙、桃木簪,脖子上还挂着那条金链子。 长长的裙子衬得她的腰很妖娆,风姿很迷人。举手投足间,是她从未曾有过的几许温柔之态。 有了心上人的姑娘,终归是同从前不一样的。 他微微一哂,却看到她猝然回顾,两人目光相对,他心头又自一跳,可她立刻转过了身。她又在看着诩俨笑,笑得更甜。 一片葡萄叶子,飘飘自树梢落下,几乎要落到她如云的柔发上,可她却浑如未觉。 是真的未曾见到,还是故意装作不见? “三哥,你来了。”诩俨先招呼了他。衡俨缓缓地走了上来,望着肃王妃,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明南连忙笑着打圆场,“一场误会……” “三哥,”诩俨又打断了明南,“父皇今日叫我们兄弟几人自己好好聚一聚。我本想着去年我们几人在御六阁下棋,父皇见了很是欢喜……便叫你们都来青鸟这里。她伤还未完全好,不好多出门。我本想大家在这里,只叙兄弟之情,能聚得一刻也是一刻,叫青鸟也热闹些。” 衡俨叹了一口气,微微颔首:“你做的很好。” 诩俨横目一瞟肃王妃,冷笑道:“可我没想到,三嫂想三哥之所想,非要将咱们在外面的事情扯到这里来,叫青鸟难做……”他面色一沉,眉眼之间,立刻笼罩了一层寒霜。 “外面有什么事情?”婉慧听得糊涂,忍不住问了一声。明南轻叹了一声,朝她摆了摆手。云瑾抬头看着众人,神色之间愣了一愣,垂下头去,凝思起来。 “我看如今除了云姑娘,睿王谁都不放在眼里了……”肃王妃也冷笑道。衡俨皱眉看了她一眼,轻轻一推,将肃王妃揽到了身后,淡淡道:“是采苹小题大做,不该叫青鸟为难。” “到也没什么为难的,”诩俨反而笑道,“三嫂要与三哥同心同德,难道青鸟对我不是么?”他瞥了一眼云瑾,上前一步,和衡俨面对着面,目光冷然,扬声道:“青鸟,若是我同三哥闹起来,你帮谁?”他双眉高高扬起,那双总是隐含笑意的桃花眼一冷下来,整个人不由得都生出一种冷削之意。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 只有夏日午后的蝉鸣声,吱吱的叫。 夏日明明还有点尾巴,可御六阁的深秋,仿佛已经早早的来了。。 云瑾站诩俨身侧,抬头看着他,神情出乎意外地平静。她淡然道:“若是你有了过不去的难关,我自然要帮你。” 诩俨缓缓垂头,看着云瑾,心中突地生出一阵温暖之意。云瑾不闪不躲,仰首与他四目相对。 他看她的目光很多情,而她看着他的时候,眼波更温柔。 “唉……”明南缓缓走开到一旁,背对着众人,仰天长长地叹息一声,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在惋惜。婉慧一脸不解地瞪着他。 诩俨对着衡俨及肃王妃,朗笑道:“三哥、三嫂,今日是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不过再过上十日,我的睿王府便落成了。到时青鸟就搬到我那里,三嫂再不必操心;咱们兄弟就此,也不必再聚了。” 婉彗听得似明不明,有些恍然、也有些糊涂。她惊讶地瞧瞧云瑾、诩俨,又看看衡俨,也跟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衡俨淡淡点了点头,长喟一声,径自转身缓缓向外走去。肃王妃陪在他身旁,可他的背影,只拖着他自己长长的影子,瞧起来很沉重、很寂寥。 他本就是个寂寞了多年的人。 云瑾却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是凝视着诩俨。他来的时候,云瑾没有看到他;他走的时候,云瑾似乎也没留意到他。 她的嘴角微微挂着笑,看来很动人。 只有真的将心交给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笑得这么动人。 他晓得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不用十年八载,只要目光相接的一刹就够了。 可若要去忘掉一个人,是不是也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