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三年,陇州凤翔郡,淮幽府。
正举着金樽欲盏喝的陇右刺史何泰乎,已是醉的昏天黑地。此时正歪斜着坐于宴厅内堂之上,用那因酒醉充血的一双眸子,审视着堂下酒池肉林中的众人。
申时已过半,这次庆功宴按照唐朝祖制,委实开宴早了些。但何泰乎不在乎,甚至有些迫切,希望能将这次难得的胜利昭告附臣,声传天下,顺便完成一些谋划已久的事情。
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斗胜的雄鸡,藐视着脚下的一切,等待在此处引吭高歌。他隐忍多年,暗中招兵买马,等待着一个时机。这一等,就是二十余载。
何泰乎从一个身强体壮,精力旺盛的中年人,等成了一个白霜攀鬓,有些迟暮的老人。但他并不在乎,他等来了这一场久逢的甘霖,浇在他已干涸龟裂的心上。
他很怕等不到这一天,每日的煎熬和隐忍,都让他老的更快几分。他将杯中酒高举,再仰头一饮而尽。从旁的侍妾乖巧地为他斟满,甜笑嫣然。
他看似无意却实则刻意地在侍妾的纤纤玉手上抚摸了一把,不禁感慨,“好一个春意盎然啊。”这一句感慨本是说予自己听,声从嘴出,虽不大,却在堂下炸若惊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堂下附臣纷纷停下彼此间的推杯换盏,转而举杯同贺道:“何公一将功成,万世基业指日可待。”本是客套到难以入耳的奉承言语,此时在半醉微醺的何泰乎听来,却宛如天籁。
借着酒劲,已是有些身形踉跄的何泰乎,抬手欲起。从旁侍妾连忙跪地撑臂,让何泰乎从容站起,而她却将头低到了脚下,低到了堂上的尘埃里。
何泰乎站了起来,余光瞟见那婀娜身姿,忽觉腹下一热。随即举杯鼓足内息,朗声喝道:“愿与诸位通往同归。”说完再次将那满杯佳酿一饮而尽,再重重放回堂上酒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堂下附臣脸颊如打腮红,一时情绪高涨备受鼓舞。在一片山呼海啸的“通往同归”后,又纷纷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起来。本是“窃窃私语”却生怕堂上之人未闻,都扯着嗓子,用近乎嘶吼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溢美之词。
这些每日唯唯诺诺,人前溜须拍马,人后趾高气昂的读书人们。此时恍若忘我,只恨自己腹中诗书没山高没海深,好将那何泰乎比做秦皇汉武在世。
有人立排众声,独树一帜,“何公声威震九渊,敢叫日月换青天。”此言一出,四座皆是拍手叫好。而另一众朋党怎甘示弱,也连声附和,“泰山巍峨云雾遮,何处山岳何人呼。待到光华满天下,万里遥见此山巅。”
这强行溜须拍马的溢美之词,让何泰乎分外受用。可奈何此诗一出,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先行之人”,顿时涨红了脸,揪住那诗中的磨砺两可处,便是迎头痛击,“好你个云雾遮,莫不是说我等拥戴的何公如今寂寂无名?”
那端坐于堂上之人,并未有丝毫表态。未制止也未出面解围,反而抬手将那侍妾拥入怀中,一副堂上看戏的模样。那柔弱无骨的女子,一声娇笑便顺势跌落,手上菩提顺势一喂,逗的何泰乎心猿意马。
何泰乎熬了这么多年,音容笑貌皆已非从前,可就是这好色之心,从未改变。曾经喜欢二八年华,现在依旧。只是身边侍妾走马观花,月月不同,季季常新。
按照何泰乎的理解,自己已是垂垂暮年,若不能让这些春意萦绕,那人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但人前威严人后戏谑的何泰乎,这次却放下了诸多规矩,跟那侍妾调笑了起来。
堂下两拨文人见状,也来了兴致,开始了一场别开生面地唇枪舌战。
自古文人相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群读书人,枉顾圣贤书,将一腔抱负全付诸到这“溜须拍马”的营生,反而损了文人的高尚气节。
士农商民,这士却活成了商贾模样,委实让人黯然叹息。
两拨文人皆是何泰乎的附臣,而他们的作用,也仅仅是为了迎合何泰乎对文墨的喜好。对杀伐征战和领兵打仗,帮不上半点忙。若是如此,井水不犯河水,那一众武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奈何,这群蝇营狗苟之辈,非要对这楚河汉界另一端的武人指指点点,还频频在何泰乎跟前进谗言、“嚼舌根”。何泰乎纵然一次两次满不在乎,但时日一长,总会生出嫌隙,而这正中这群文人下怀。
每当这两拨人齐聚一堂,便会闹得剑拔弩张,争论不休。还时不时大打出手,各有损伤。何泰乎手下武人,诸如康校尉之流,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恨得咬牙切齿,都想杀之而后快。
这次一举拿下青霞镇,这群“口舌之辈”并未尽寸功,反而洋洋洒洒千字文,将何泰乎夸了天花乱坠,功勋盖世,又将那一众拼死拼活的武人气的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