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跃马扬鞭,竟是忍住不曾回望。他心知那群人会挤在城门处,或坐或站,或喜或悲。他隐隐有些后怕,担心自己不慎言会对历史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这本就是一场乱世硝烟,而自己不过是身在局中的一只小小蜉蝣,又岂会撼动大树呢?点头浅笑地少年摇头晃脑,嘴中轻哼着不知名的乡遥。
“我自跃马跨西山,不拒外蛮终不还。对饮长河坠江去,八百夜袭裹寒衣。啷啷恰,啷啷啐。父老泪眼湿衣衫,只盼儿郎把家还。红妆初上佳人俏,孤灯单影盼郎瞧。奈何山河烽烟起,男儿何时归故里……”
待这曲毫无音律美感的乡遥唱罢,顾醒已是泪满衣衫。人生,不过是一场场迎来送往,只是不知何时,自己会成为那被送往的人。
顾醒满脑子胡思乱想,不觉手上动作加重了几分,猛抽那匹枣红骏马。好鼓不用重捶,好马不必急鞭。那马儿似闹了脾气,速度开始降了下来,还不住地到处乱窜,想把顾醒给颠下来。
本就不熟骑术的顾醒,此时已是被颠的七荤八素。只能死死拽住那枣红骏马随风而动地乌黑鬃毛,才堪堪稳住身形。就在此时,一声惊呼响起,顾醒连忙拉住缰绳,那枣红骏马骤然停步,前蹄高高跃起。
顾醒这才看清那马蹄下有一老一小两人,此时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眼见马蹄将要落下踩伤两人,顾醒俯身抱住马脖,用足内劲,生生将马蹄落下的位置挪开了几寸。
随着咚的一声,溅起满地烟尘。那一老一小本就体弱,又被这骏马所惊,已是快背过气去。顾醒此时已是顾不上不多,翻身下马俯身看去。
才发现,这两人便是此前在郡守府,打过照面的老黄头和二丫头。只是老黄头此时显得更加苍老不堪,似经过长途跋涉后的未进滴水寸食的疲态。
而那二丫头则是紧紧抱住一根长条物件,到这般地步都不曾松手。
顾醒本想将那物件扯出来,刚想去拿便被一旁老黄头伸手抓住。那双如鹰爪般地干枯老手,此时几乎用尽所有力气,钳住顾醒手腕,令他不能寸进分毫。
瞧了瞧眼前已是眼睑微闭,奄奄一息地二丫头。顾醒抽出身侧的水囊,用牙一口拔掉囊塞,便顺着二丫头一张一合地干裂嘴唇往下倒去。
只是倒的有些慢,怕她呛着。老黄头看着顾醒如此,心中暗松了口气,手上力道松了几分,但却并放手。反而有些勉强地支撑起身子,狐疑地望着顾醒。
顾醒给二丫头饮了水,便将水囊推给老黄头,咧嘴笑道:“给你,老人家,还记得我吗?”
老黄头接过水囊,半信半疑地往嘴里灌了一口,缓缓咽下。片刻后察觉并无异样,才大口猛灌起来。顾醒在一旁笑道:“老人家,你咋跟那匹老马一样,吃了点就有些暴躁呢?”
话说这里,老黄头才隐约记起,那日前往步月轩接的两人里,有这么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只是那日少年干干净净,半尘不染,像个有身份有品位地贵公子。而现在,满身血污,还一身汗臭,实在无法将两人对等起来。
一声“咿呀”,那二丫头饮过了水,才缓缓醒转过来。瞧见眼前出现陌生人,便开始往老黄头身后缩去,眼神中满是恐惧神色。
顾醒眼见于此,只能缓步倒退,直到退出数丈距离后,才面带苦笑地问道:“你们俩咋搞成了这样?”两人互望一眼,一脸迷茫神色。顾醒一拍脑袋,随即说道:“为何你们会出现在这里?发生了何事?”
许是提及了伤心事,二丫头本就已经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眶,又有泪水渗出。只是这泪水,混杂着一点血迹,泛着微红。老黄头有些不忍,瞪了顾醒一眼,转身安慰。
顾醒有些莫名其妙,将昨晚之事一联系,恍然大悟。突然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这一走不要紧,把那已是惊弓之鸟地两人吓得够呛。
顾醒带着几分歉意,又往后退到了原地。那本是停在一旁的枣红骏马,不分事宜地打了个喷嚏,喷了顾醒一脸。没想到,这无心之举,却让那二丫头破涕为笑。
顾醒本来已经举起的手,只能轻轻放在那枣红骏马脖颈鬃毛上,抚摸了起来。此时心中已是咬牙切齿,却要那般云淡风轻。
老黄头见顾醒并无恶意,才将昨晚的遭遇,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昨夜流民乱兵突袭郡守府,我赶到时已是晚了一步。只有二丫头一人躲在别院靠墙的暗处,已是吓破了胆。”
“我自知此地不能久留,便背着二丫头寻着出城方向,摸索出去。不知是我们运气好,还是那群流民乱兵被后来的驻军阻拦,我们一路从南城门逃出,没有遇到太多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