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似乎不太干净。”洛汐亲眼看见他喝了一碗。如今，大局已定。

“我知道。”霍去病勾了勾唇角，开了一坛酒。“身先士卒。是我治军的规矩。这水若我不喝，他们便不会信服。”

“可是……”他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看出腿伤发作，又在用酒来麻痹疼痛。

“我看见了。匈奴人在水中下诅咒。都是无稽之谈，阿洛你总不会也信？”

洛汐深深吸了口气，“将军。牲畜得了疫病，若是通过水感染了将士，得不偿失。”

“大战在即，将士们饥渴难耐。若无水，数万大军气势再难重振。我们这一仗打赢了，不是吗？”

“将军……”

“你那日不是问我，若仗打完了，做些什么？若有那一日，我便做一牧民，就在这祁连山下，畅意自在。”他的眉如刀刻一般舒朗，或许是喝了酒，说起话来带着熏熏然的慵懒。“陛下说，若一个人活到了境界，便可提前预知自己的命运。”

洛汐嗤笑一声，胡扯。他上辈子都做到战神了，不还是一样，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将军福泽深厚……”

“少说没用的。喝酒。”霍去病的手有些颤抖，不知是腿疼还是其他原因。

“我这伤还没好，你还叫我喝酒。”连日奔波，又经历大战，洛汐的伤刚刚愈合便又崩裂，透过盔甲渗出血来。

“喝酒就不痛了。”霍去病木然说道。

“你们两个，都不许喝了！”荷烨抢过他们的酒坛子，感觉自从来了大汉，这大号的巨婴又多了个霍去病。

“哦。”霍去病竟然真的不再喝酒，自从那日蹴鞠见识了荷烨的身手，他便转变了态度。对荷烨的话也入得耳了。

一个病号一个伤员，难得他们老老实实。大军开拔，这是霍去病短暂的人生，最后一次来到漠北。

大汉第一次主动出击匈奴，是战争史上华丽又灿烂的一笔。这一战不但歼灭匈奴主力，更打通了河西走廊，为丝绸之路扫清障碍。卫青、霍去病甥舅两人同为大司马，又提升了霍去病的官阶和俸禄。双子星一门显赫，一时风光无两。

卫青的权势日日减退，霍去病则一天比一天显贵。史书写过一笔，原本卫青的门客和追随他的老友都转投霍去病，并获得了官爵。当洛汐亲眼看着卫青遣散门客并劝说他的老部下转投霍去病的时候，他才深深体会到这位大将军的深谋远虑与胸怀气度。

甥舅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因卫青不养门客、不培植自己的势力，为人宽和柔顺、有谦退之节，才被天下所称颂。这个奴隶出身的大将军很懂藏拙，城府不可谓不深。

洛汐趁机给霍去病出了个主意，叫所有投奔他想要捐官的巨富们全部交出私马。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时候政治外交做不到的事，反而是看似单纯的金钱交易能做到。这么一来，大大拓宽了汉军战马的来源，保证了数量，提升了质量。

洛汐设下的离间计终于在第二年显现了成效。匈奴大乱，老单于被叛逆斩杀，几国陷入抢掠资源、争取领地的混战。

这一日，霍去病上朝归来，朝服都没换，直接到军营来找洛汐，兴奋地告诉他汉武帝要派他再次北伐，彻底荡平匈奴势力。这几年由于养马计划的实施，大汉战马虽然依旧不充足，但足够支撑这一次远征。

“将军，你的胃疾，不宜再出征。”自那次在漠北他喝了污染过的水，便落下病根，时常胃出血，在当时已算是绝症。

霍去病搓了搓手指，“阿洛，这次是我主动请战。陛下驳回了三次，最终还是答应了。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出征匈奴，你还做我的副将吧。”

“对，最后一次，我们这次一定能一举灭掉匈奴！”他怎会不知霍去病的真实意思，却故意曲解。文死谏、武死战，他知道，霍去病一定宁可战死沙场，而不愿在病榻上了此一生。

然而，霍去病还是没能再至漠北，他在征途之中一病不起，不过两三日，便已油尽灯枯。洛汐日夜守着他，到了第三日，霍去病却下了一道军令，让他带着先头部队直入大漠腹地。

战鼓声中，筚篥呜咽。大军开拔之时，正是黎明前的混沌。曙光自地平线冉冉升起，最终照耀整个漠北大地。

这个军事天才的陨落，是在一线晨光之中。无始无终，亦犹如黄粱一梦。

洛汐抱着那只白狼皮的蹴鞠，亦不曾回头，不曾告别。

“汐汐，霍将军垂危。”

“汐汐，他已是弥留之际。”

“汐汐，霍将军殁了。”

洛汐的记忆里，他未曾生更未曾死，只是在日晞之下，化为大漠上一只孤影，纵死犹闻侠骨香。

这一年，他二十一岁。比历史上还要再早上两年。五年之内，六次出征匈奴。出师未捷身先死，未曾留下一字一言。

“汐汐，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冥界，天命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