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素秋出来把门带好,忽然意识到门庭冷清,“奇怪……爹呢?还有大嫂跟几个侄子呢?” 往常回家,几个大侄子小侄女一上来就将她团团围住,翘首以盼的就盯着她有没有带好吃的给他们,场面甚是热闹。 “娘病了,我留下来照看,田里还要忙着丰收,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索性就让阿慧带着孩子过去帮忙。” 不知道为什么,李素秋好像从李学亮眼里看到心虚,不过她也没放心里。 “几个孩子过去能帮上什么忙?” “孩子太闹了,炒得心烦,影响娘休息。” “娘是患了什么病?” 李学亮走在前头,将包袱往她屋里一搁,对她招了招手:“你先进屋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李素秋利落的随他到屋子坐下,眼神巴巴地望着李学亮,就等着他说。 李学亮却不急,反身走出屋子:“你也一定口渴了,我先给你去端碗粥来。” 李素秋刚想说不用,却见她大哥顺手将门带上,奇怪……只是去端碗粥带上门做什么?可没想到门外接着传来哐哐当当的声音,好像是铜铁被上了锁的声音? !!! 她赶紧起身过去推门,果然两扇门已经被上了锁。 “大哥!你干什么?” 门外李学亮的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他说:“大妹,你就在屋里好好呆几天,以后的饭食我会让阿慧按时端过来。” 阿慧是她的大嫂,印象中一直贤良淑德,老实巴交的人,此时从李学亮口中跳脱出来,却十分的悚然,她脑袋一懵,拍打门扉,“大哥,你放我出去。” 她心里开始打鼓,一种被算计的不妙之感。 “呆着就呆着,可你把门上锁是什么意思?”有阴谋!绝对有阴谋,可是有什么事得逼她到这般地步,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答案呼之欲出。 李学亮在门外叹了一声:“大妹!你要记得,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上次你收拾包袱一走了之,可愁煞爹娘了,这次一定要把你找个好人家嫁了,把你锁在里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李素秋也想不到自己的亲人会跟她来这一出,实乃出乎意料,但脑袋也不糊涂,恍恍惚惚了然过来:“大哥你实话告诉我,咱娘是不是真的病重了?还是只是用此作为借口让我回来?”她既希望李母病重是假的,又不喜欢被人欺骗的矛盾心理,心底好不郁闷。 “若是单纯的让你回来看亲,你会答应吗?” 若是谈及亲事,李素秋确实有轻微抗拒,然而也不是没得商量,只是猛然被用强势的手段进行逼迫,那感觉就不一样了。反而越是如此,就越心生抗拒。她现在也是处于失去人权自主的情势,如果他们要进行逼亲,她也是无可奈何的,最多只是气一顿,于事无补。 李素秋淡薄的语气充斥着不悦:“但你们用娘病重一事骗我回来,实在不见得妥当。” 李学亮性情耿直,有孝心,为父母是瞻,言听计从,也对大妹自小持家的稳当颇敬重,他夹在这中间很为难,讲道理也不会讲,一个头两个大:“总之不管怎么样,只有这么做才是对你好。” 李素秋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下没办法宽和:“为我好就可以不顾我的感想把我锁起来?” 李学亮无奈赔笑:“怎么给你说得就跟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算了,我说不过你,有事只管同咱爹娘说。”应付不来,走为上计! 李素秋果真听他脚步离去,不死心的再拍拍门,一阵索求无果,丧气的垂下双手。哪知隔了一会,又一阵脚步声靠近,目光重新亮起希翼,沉声问道:“大哥你是良心发现了吗?” 她仔细听脚步停在门外,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还没摸清哪儿不对劲,李母敞亮地嗓音就响起来:“素秋,我心知这样对待你,你肯定会不高兴,更不想再谈及婚事,但这回你听娘的,你无论如何都要听娘的,娘给你应下一门亲事,未来夫婿在我看来也是个不错的如意郎君,你就歇下一条心思,准备好怎么当个新娘子吧。” 果然如此!连夫婿都挑好了......李素秋仿佛看到自己人生前方一片迷雾。 她沉着脸没什么话要说的,背靠着门板滑落,抱着腿膝坐下来,盯着屋内简陋的床板发怔,心里腾出莫名的惶恐,抵触之情越渐放大。 她相信李母会为她选个好郎君,可相信归相信,接不接受又是一回事,想到要跟一个陌生人度过余生,她心防的一道线顿时崩塌溃败,措手不及。 门外话音一阵絮叨。 “素秋?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见里面不出声,李母不知她是什么反应。 ...... 李母叫了几遍没有回应,心里大概有个底,明白她许是一时接受不了,便让出点时间给她缓缓,心道待她想通了就好。 成亲是要成亲的,不管未来夫婿样貌如何,品性如何她也得嫁,在这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不嫁之理? 只不过李素秋浑浑噩噩的在屋里呆了几天,心底还是害怕。不管是自我安慰还是亲人安慰,一觉睡醒心里总藏着一股荒凉。 天要变了,李素秋的世界将要转换。 新婚日子定在中秋十六夜,月亮很圆。 喜轿到达家门口的时候,天色还是亮着的。 窗门贴上双喜,寓意双喜临门。人比花娇,喜服如火,映得满堂喜气。角落堆放着成箱成盒的礼品。简陋的庭院,聚集着大大小小的人,十分热闹。这一日,李家村的土道上异常热闹。 闻着敲锣唢呐响天边。 不知谁家闺女出嫁。 敲锣唢呐声混合人声,吵且混乱。李素秋蒙着喜帕坐在正门厅堂的板凳上,听着门外渐近而至的声音,吵得心底烦躁,可却又不能发作,还要挺直身板矜持着。 “你家素秋也太赶巧了,和隔壁阿芳同一天出婚。” 人声沸腾中,李素秋听到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如此,李素秋也没心思往深处想,双手绞着腿上的裙布,只觉煎熬无比。恍恍惚惚间,她分不清人声之中谁跟谁,只是天地之间忽然都静了下来,没有人出声,只剩人体拥挤相撞的摩擦和轻微的脚步声。 李素秋脑袋跟浆糊一样,怔怔盯着喜帕底下一双黑色镶金边的靴子出现,紧接着条凳一震,有人在她身旁的一端坐下来。 能在她身旁坐下来的,想必就是未曾谋面的新郎官了。 多了一股气息在身旁,李素秋顿时觉得坐如针毡,浑身不自在起来,绞着裙布的手更紧了紧。想到在场的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她,不由再直了直身佯装镇定。 李素秋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不镇定了,感觉陌生的不像自己,有些懊恼不已。 奈何身边阳刚的气息太重,让她没办法忽略。和张大人那股清净的官风不一样,身边人身上就好像一团火一样,暖暖的温度微微烘托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紧张过度产生的错觉。 乡下的村户都很简单,一张条凳能拿出来招待人就不错了,其他人都只能干站着。短短的条凳恰恰能坐下两个人,身边就靠着那么一个人,李素秋微不可察地挪了挪屁股拉开点距离。 媒婆走到他们面前,劈头盖脸的说了一堆吉祥话,这其中掺杂着声声低泣。 低泣。是谁在哭? 李素秋被吸走了注意力,就听有妇人出面抚慰:“素秋娘,这大女儿出婚是喜事,没理由哭的啊。” “我就是一时没忍住,我想了这么些年来,就是看着她出嫁,没想这眼看着要嫁出去了还真是舍不下这颗心。” 李素秋九岁那年家里农田闹荒,一时断了生计来源,走投无路之下她才被签了卖身契给人当家奴来维持,早年艰难,后来上手也就顺心了,便一直给人为奴为仆这些年。家里转好的时候,她也就靠着奴役赚到的银两给两老尽尽孝心,渐渐地也习惯这份职业,甚至日子过得比乡下还好,便一直当丫鬟到现在。 李母心疼她,一直觉得她苦,可其实李素秋过得还不错,曾跟李母说过挺好的,可李母就是不信,天生要操心人的命。 但李母也不得不操心,眼看李素秋一年一年的把岁数拖到这么大了,生怕她孤苦一辈子,更是心疼的厉害,不把她嫁出去整颗心终日惶惶不安,眼下所盼成真,要说哭也是带这些喜极而泣的成分。 李母哭着哭着就又笑了。 不知是谁说:“素秋娘这又哭又笑的,想是大女儿出婚不容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李素秋心下触动,不发一言。 人生在世,唯有让父母心安了,才是最大的孝心。 李素秋就听着妇人之间你来我往的为人母等同感心理,氛围径而转入家长里短。她和新郎并排坐着,按理说新郎不是应该迎新娘出门吗?他坐在旁边等什么? 李素秋正心里嘀咕,新郎官趁着那边妇人话聊兴起,紧挨着靠过去,大手一抬轻稳地揽住她的肩,以防她从板凳边缘摔下去。 李素秋脑袋一愣,没反应过来抗拒。 “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那双扶在她肩膀的大手,感觉得出没有轻薄的意思,随着他的话反而存着几分抚慰的味道。他舒适空旷的嗓音直击李素秋心门,更神奇的是抚平了心中紧张,带有魔性的令人安定下来。之所以会这样,大概隔着喜帕,被人一语道中心事的惊喜。 李素秋忽然就及其好奇,这个能看透人心的夫婿,长得什么样子?这么想着她也就动动肩,经过这一挣他霎时松开手,她再顺着势低下头来,在只有两人看得见的角度,抬动盖头透过掀起的缝露出清凉的眼睛,歪头偷偷地,偷偷地看了看他。 对方带着笑眼,眼中带着光,仿佛亮眼的星,他也歪着头,和她探究的目光对在一块,触及时他的眉眼再度弯了弯,好像在配合她的举动。 李素秋一个眼神瑟缩,赶紧将喜帕打下来,直起头来扮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偷瞄新郎被抓了个现行,她心下暗自好不尴尬。 刚刚只是粗略的瞄了一眼,可大致也看清他长什么样,尤其是那双眼睛,英挺柔和,星星洒洒的,笑起来真好看。她认真的回味了一番,还算满意,原本的抵触消了一些。 忽闻外面敲起了一声响锣,唢呐声起,听声音倒像是隔壁家的方向传来,原来有两条亲队!难怪刚才的亲队奏乐那么混乱,两条亲队合着一起过来,节奏不一,能不乱么? “你们村门口有条桥,两台轿子过不去,得先等一台轿子过去了,我们再过去。” 李素秋正凝神听着隔壁动静,身边人就为在此等候的事作出解释。 李家村口那条桥,她是知道的,就是只过两三个人的宽度,别说两台轿子,要过一台也是堪堪能过而已。于是她点点头算是附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