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自然认出了那是个突厥人,只是奈何再三拷问,那人始终三缄其口。特勤骠出现在了晋阳,无絮也当在晋阳,李世民想到此,便马不停蹄赶来郡府,谁知柴绍和长孙无忌却是一无所知。跌坐在胡凳上的李世民眉头紧锁,拳头也攥得越发得紧了。如果说原本的那张告纸尚难确信是无絮所书,而如今晋阳城中的特勤骠则是再难有疑。 “不管用什么方法,让那个突厥人开口,说出到底从何得来的特勤骠。”李世民声音低沉,却字字有力。 “殿下,我看他不像个普通的突厥人,背后恐另有隐情啊。”柴绍道。 “柴将军久守关中北境,对突厥人了解甚深,可有什么法子辨出他的身份?”房玄龄问道。 柴绍摇了摇头:“若是三宝在就好了......” “我就不信这世上有撬不开的嘴!”长孙无忌恨恨咬牙,说着转身就要走,被房玄龄一把拉住:“此人事关重大,切不可就此杀之。我观其人非等闲之辈,说不定是什么突厥要人。” 长孙无忌却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就算是突厥可汗又能怎样?当务之急,是从他的嘴里问出无絮的下落。若再耽搁下去,如何是好?我这就去问出来,若他不应,我就地杀了他!” “不用杀他,我知道下落!”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沉默,引得所有人目光同聚,随着匆匆身影进得堂中,人们这才认出了来者正是康鞘利。 李世民起身疾步上前:“特勤怎么在这里?” “康鞘利见过秦王殿下。”康鞘利作揖以礼,接着便把随同突利小可汗入境大唐擒拿叛贼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通,尤其是跟着卫黎儿入晋阳后,亲眼见到无絮一事更是让李世民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在部下面前,只能强抑着泪水的李世民再问康鞘利:“你既然见了她,为何不把她带回来?” “我......”康鞘顿时迟疑起来。 李世民见他支吾模样,似有隐瞒,忙连连发问:“你怎么不说了,无絮人到底在哪里?你不是见过她了吗?” “我,我是见过王妃。只是,唉......实在怪我当时愚笨,竟为了追那个什么狗屁的邸店店主,置王妃于险境而不顾。” “什么险境?到底怎么回事?”李世民剑眉怒目,没有人曾见他有过这般心急模样,康鞘利见状,也只能再道实情。 得知无絮不省人事,李世民强撑身体,随即吩咐亲兵于城中搜查。房玄龄忙在旁阻拦,“卑职知殿下心急,可眼下若以兵士搜查,不仅是大海捞针,亦恐会打草惊蛇。” “说的不错。”康鞘利接话道:“我现如今赶来晋阳郡府见柴将军正为王妃一事。今日在那来福邸店前,与我们为敌的是大唐官军。” “官军?”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惊诧不已。 “怎么会是官军所为?”柴绍简直不敢相信,而长孙无忌恍然有悟,转而对柴绍道:“柴将军方才不是接到了一邸店后院发现死尸的奏报,莫非就是此事?” 柴绍这才想到了一处,忙传报信之人,知狱中的确关了一个抓来的女子,正等着定罪论刑。 “莫非真是王妃了!”柴绍当即请命去狱中一探究竟,李世民却早已等不及了:“我亲自去!” 几人匆忙赶到牢狱,见到的自然只有卫黎儿。房玄龄赶紧上前给卫黎儿松绑,黎儿见秦王随即单膝跪地,自陈有罪。 面色冰霜的李世民丝毫不理会其他,直问无絮身在何处,而卫黎儿竟也是与无絮二人在那邸店失散,她只知道的是贺拔云章带走了无絮。 柴绍将那领头的两个官兵捉到了李世民面前,一问也才知原来他们只是听了那邸店店主的一面之词才带人前去,而后抓了阻拦在前的卫黎儿,也便不知其他人的去处。 气急败坏的李世民不等柴绍说话便命人将那两个官兵关了起来,听卫黎儿说贺拔恐带无絮医病,他便再命亲兵赶去查探城内所有药坊,柴绍也忙命晋阳郡守城之兵严加盘查出城之人。 “请殿下责罚!”卫黎儿再躬身而拜。 “无絮若真有何差池,凡相干者概不可赦!”李世民的话一出口,四下俱静,长孙无忌不觉握紧拳头,狠狠地点了点头。 “殿下”房玄龄见周遭众人不敢再言,只得站出来道:“殿下亲兵已去查探,王妃吉人天相,身旁又有乐师贺拔保护,定会无碍。眼下,卑职以为要紧的是先审一审那个捉来的突厥人。” “把那个突厥人带过来!”李世民这才转而看着康鞘利:“方才特勤说那个突厥人就是你们要抓的毕利沙摩?也是那个与李仲文暗通作乱的人?” “我与卫姑娘几人一路追来此地,如今藏身晋阳城里的应该就是他。” “他来晋阳做什么?” “若我们猜的不错,他来此地为的正是李仲文许他的金银财货。” 李世民闻言,不觉恨恨咬牙:“有劳特勤亲自一审,务必从他口中问出无絮下落,还有同党之人。” “秦王殿下有所不知,此人在我突厥是个人尽共知的无赖,要想从他口中问出个道理来,实非易事。不过,此事既是由我突厥人而起,我就必当尽力问出个所以然来。”康鞘利应声道,果然被押过来的人正是他一路寻找的毕利沙摩。 毕利沙摩也未曾想在此见到了康鞘利,他先是一惊,随即见康鞘利站在李世民身边毕恭毕敬,转而奸邪一笑:“我还以为来接我的不是颉利就是突利,没想到倒是你这个马前卒最是念着我。以前我就听说你康鞘利最喜中原人,今日一见,这暗通外人的名号真是不该我来背。” “毕利沙摩!”康鞘利叱喝道,“你如今身败被俘还敢乱语妄言!你这样的败类岂可与我相提并论。你暗通贼人,背弃亲族,祸乱两国之交,安敢在此猖狂!说那匹马从何得来,与你同行的人现在何处?你的同党还有谁?!” “我乃是先汗的亲儿子,就连颉利见我也要礼让三分,还轮不到你来讯问我!”毕利沙摩回斥道,就此闭上眼睛,摆出副无赖模样。 “康鞘利问不了你,我问得了你!说,那匹马到底从何得来?”李世民近逼在前。 “大唐秦王名震天下,怎么竟为一匹马如此上心?该不会这马的主人是你的情人吧?”毕利沙摩大笑道,却见周遭人一片肃然,他这才收住笑,似笑似惊道:“莫非被我说中了?!” “休得胡说!”康鞘利过来一把揪起了毕利沙摩,“骑此马的乃是秦王妃,你若现在说明她在何处,我便替你向秦王求个情,免你一死。” “秦王妃?”毕利沙摩使劲挣脱着,再看李世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个女人,难怪难怪!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李世民紧张道。 “可惜让我错过了这般美事。若非有急事在身,匆忙赶路,那般聪明美貌之人岂不早成了我的囊中之物?!若如此,她共侍两夫,我兴许还能和大唐秦王做个兄弟。” 李世民闻言,嘴角不觉战栗抽动,死盯着毕利的眼神早已锋利如芒,一把抽出康鞘利腰间弯刀,扎在了毕利□□的要害之处,一声嘶嚎疼地他登时倒在地上。 李世民一把将刀扔回给了康鞘利,转身道:“突厥王族毕利沙摩暗通唐将,作乱关中,干犯唐突之和。如今既已被我擒获,令晋阳守将、左翊卫大将军柴绍并同突厥特勤康鞘利一同审问。如再审无果,责令就地问斩!” 二人闻言,当下称是。康鞘利此行是活捉毕利以带回突厥,可是眼下情状,谋犯别国,外加诋毁亲贵,更何况是向来说一不二的李世民,即便是他王庭亲族,也难替辩驳。 这时,官兵来报:“来福邸店内发现了大量金银。” 如此一来,毕利与李仲文暗交的实证也就坐实了。康鞘利只得暗下决心,求柴绍连夜审问,意欲宽其罪以归突厥。 不久,派去查访各药坊的官兵再回报,自然是找到了贺拔曾带无絮寻医的那家医馆。黎明将近,如墨的夜空渐渐褪去了深邃,些许的朝阳正微微可见。晋阳城门这日比平时都要开得更早些,一行马蹄声奔驰而出,绝尘而去。 玄中寺,位在晋阳西南,石壁谷寺依山就势,梵境幽玄,佛堂错落,于丛山绝壁间不减诵经布道声,于莲台慈宇中更有高深莫测气。 寺中别院常为斋戒的俗家人所设,自然比其他院落少了些许香火。虽已时至六月,却因依山就水,老树遮蔽,显得清凉可居。这日的别院似与往日无差,除了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带了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来。 贺拔云章自从带无絮来此后,便去亲自拜谒玄中寺住持道绰大师。道绰是名闻天下的高僧,因其佛法高深,而又相貌至伟,时有在世活佛之称。只是,这位高僧自年过古稀之后,闭门著经,数年不私见生人,只有每年布众讲道时,循声而来的人们才可听其佛法,一睹尊容,所以即便是很多当地的人,也未必见过其人。 贺拔虽是鬼谷清河的弟子,但因其随性无拘,对佛法向来无感,所以竟从未见过自己师父的这位金石之交。想着前日小奴说过师兄白衣曾来了寺中,未曾想遍寻寺内,却未找到白衣丝毫身影,向寺中僧人打听一番,才知他昨日下了山,不知何时回来。 看着身边面色苍白依旧昏睡不醒的无絮,贺拔越发心急慌张了起来。此时的他只恨自己为何不能深谙医术之道,多想无益,他只得凭一己诚心拜谒道绰求得一见。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便被道绰的僧徒拒之门外。原来,主持道绰每日卯时至未时必是闭门谢客,专注于著经诵课。 心急如焚的贺拔无计可施,只得就地跪在了道绰的居室院外。旁侧正有日晷盘静卧石桌上,拾级而上,正对着他的是尊往生阿弥陀佛像。 那日,骄阳似火,酷暑炎炎。贺拔直跪到了烈日当空过后,晒得发烫的脸上,汗水如雨而下,依旧不见门扉打开。心急却又无奈的他,只觉得一个时辰如同一辈子一样漫长。 “贺拔云章?”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才让贺拔如梦初醒一般登时回过头来。一抬头,竟是师兄白衣。 “你在这里做什么?”白衣似有惊讶之色。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贺拔的兴奋转而变得郑重,对着白衣就是一个跪拜:“求师兄速速去请道绰大师!” “所为何事?” “无絮如今昏迷不醒,务必求请住持大师相救!”贺拔又是一拜。 “你就是为她才不顾远途来此求我,才跪在这曾经不屑一顾、不作理会的地方?” “求师兄了,替我向大师求情,容求一见!” “你先起来说话。” “师兄若不答应我,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好,那你就跪着吧。”白衣闻言恼火,竟甩袖而走,直到一个时辰过后,派小奴去看,却听回报说他依旧跪地未起。 “人之所痴,百药无解,百劝不灵!”白衣自言自语道,一声长叹也只得出门去看,烈阳下,已不知贺拔脸上留的是汗水还是泪水了。白衣心疼地上前一把将他扶起,拿他总是没办法的。看着旁侧的日晷盘,再瞧当空烈日,白衣只得道:“带我前去看一看秦王妃吧。” “可是,师兄,道绰大师他.......” “眼下尚不及未时,如何能闯门而入?”白衣忽地折起手中扇子,眉头紧皱,怒目盯着贺拔。贺拔见师兄真的动怒,再看阶上院门依旧紧闭,只得依言引着白衣进了别院客室。 房内正有一留宿别院的香客大婶在旁照看着,见贺拔进门,大婶只是摇了摇头,临走前好心嘱咐道:“这位姑娘一直昏睡不醒,我瞧着着实不好,公子既然回来了,还是快些带她寻医看看才是。” 贺拔心痛难陈,白衣走到床前,果见榻上无絮面色青灰。他忙按其脉,脉沉而无力,濡弱相交,连向来遇事沉着的他也不禁眉头紧蹙。 “师兄?到底如何?” 白衣就地起身,转身便朝门外走去,口中直道:“我这就去求请道绰大师。” 望着师兄白衣出门,贺拔回眼再看着无絮,片刻不离。而飞骑早过汾水的李世民正朝着石壁山玄中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