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正在帐篷里铺睡袋,听到卫莱喊他。 “怎么啦?”他探出头问。 “快快快……,”卫莱用手指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冰山,激动地语无伦次,“贡嘎山!” 林骁迅速爬出帐篷,拿起相机对着远处拍个不停。 “卫莱,你怎么不拍?”他问身边的人。 “我要用心欣赏她!” 林骁转头,卫莱很郑重地凝视着远方的神山。他后退了几步,将焦点对准那个虔诚的背影,迅速按下快门。 几分钟后,贡嘎神山像个调皮的小孩,又躲到云雾中去了。 “人类应该敬仰大自然。” 正在查看相片的林骁抬起头,说话的人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 “我们一直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征服自然,”卫莱悠悠地说,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骁说,“其实我们连‘征服’这个词的真正意思都没搞明白。我们能用暴力、武力或者强力使大自然屈服吗?我们不能。反倒是大自然在一次又一次的‘征服’我们。人类为什么会进化?因为自然环境发生了改变。可是,现在的人似乎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他们老想着发展,发展经济、发展文化、发展教育……。没有生存之本,谈何发展?很多人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又怎么会真正找到走向未来的路?”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林骁走到她身边问她。 “我想起了我的家乡,那是个坐落在黄土高原的小村庄。以前,乡亲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从我家的菜园远望,可以看见对面的连绵的山峦。小时候,我总以为那山里住着数不清的怪物,它们高低不同、形状不一。忘了是什么时候,我突然明白那些形态各异的黑影并不是怪物,而是槐树、柳树、松树……。上上个月,我回了一趟老家,我站在童年时色彩斑斓如今却满目凄凉的菜园子里望了一眼对面的山峰,怪物没有了,树木也不见了,光秃秃的一片。 “时间总是这么残忍,不经意间带走我们最熟悉的风景。不但如此,老家的降雨越来越少,庄稼的收成也是惨不忍睹。人们都不种地了,曾经费尽全力开垦的土地,现在荒芜一片。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摘掉农民这顶帽子,都进城买了房子,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不知道从什么时起,怀念淳朴的农村生活变成了一种耻辱。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因为遗忘过去而痛不欲生。” “我没有在农村生活过,不了解过去的农村生活是什么样子。不过我同意你的看法,人不能忘记过去。过去就像一座房屋的地基,没有地基或者地基不稳,怎么能建造出坚固的高楼大厦呢?” 林骁的话惊醒了卫莱,她拍拍自己的额头,笑嘻嘻地对林骁说:“哎呀!我又胡思乱想啦!师傅,您不要介意啊!我偶尔会犯一下神经。” “我怎么觉得你犯‘神经’的时候更有可爱呢!”林骁故意加重了“可爱”二字的发音。 “额……,”卫莱语塞,“我去拿三脚架和相机!”她说完,红着脸钻进帐篷去了。 林骁依然站在原地,思考着卫莱说的那番话。 太阳落山了,西边的天空还飘浮着几朵染着红晕的云。卫莱拿出相机和三脚架,在离帐篷不太远的视野开阔的平地上放好三脚架,把相机架在上面。她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掏出一袋饼干和几块巧克力扔给林骁,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苹果坐在一块石头上啃起来。 “师傅,如何能拍出美丽的星轨?”卫莱边吃边问。 “卫莱,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师傅,感觉我很老一样。”林骁拆开饼干,往嘴里塞了一块。 “可是你就是比我老呀!” 林骁气的七窍生烟,“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对我用‘您’这个字!不要叫我师傅!” “你明明就是我师傅啊!不叫你师傅叫什么?”卫莱一脸无辜地问他。 “叫我的名字!” “可是,那样显得我很没有礼貌。” 林骁彻底被卫莱打败了,他只好妥协,允许她叫他“师傅”,但是不能用“您”称呼他。 “想拍摄出美丽的星轨,最重要的是必须有耐心,你有吗?” “师傅,你太小看我了吧?”卫莱瞪着林骁那双满是怀疑的眼睛,生气地说,“七月去青城山玩的时候,我一口气爬到了山顶,我不但有毅力,还有决心!” “可是我怎么听说某人很嗜睡呢?”林骁戏谑地说。 “你你你……,谁说的?我那叫睡眠质量好!” “哦,是吗?” “小气鬼!不想教就算了,我自己研究去!”卫莱说完,转身向相机走去。 林骁抢先一步,拿起她的三脚架和相机去了一个离帐篷比较远的地方。 “你这人怎么这样?”卫莱冲着那个向远处走去的背影咆哮。 “我怎么样?我记得我并没有说过不教你拍星轨之类的话吧?过来,让为师指点指点你。” “我还不想学了呢!”卫莱赌气地说。 “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希望你不会后悔。” 卫莱想了一会儿,乖乖向林骁走去。 林骁向卫莱讲了构图、如何选择前景、辨认北极星、设置拍摄参数等注意事项,随后以帐篷为前景,对着天空试拍了一张照片。 “师傅,你刚才说拍星轨时必须万里无云,可是咱们头顶上的云好像越来越多了。”卫莱说完,指指上空。 林骁看了一眼天空,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担心,说了一句没事,继续摆弄卫莱的相机,寻找合适的拍摄角度和拍摄参数。 “怎么能没事呢?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云层越来越厚,我们就拍不到星轨了!” “高原的天气反复多变,就算现在乌云满天,过不了多长时间,云层也会散去。你来拍一张照片,试试效果。”林骁说完,就去帐篷里拿自己的相机和三脚架了。 然而,这个“过不了多长时间”真的是好长时间,卫莱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从八点等到十点,她加了两次衣服,喝了一次热水,看完了一部小说,天空仍然没有放晴的迹象。 “师傅,这天什么时候能放晴呀?”她哈欠连天地问正在听歌的人。 “看样子还得一两个小时。”林骁摘下耳机说。 “啊?还要那么久!” “怎么?你困啦?” “不困,不困。”卫莱刚说完,又打了一个哈欠,她的生物钟出卖了她。 “困了就去睡会儿,天晴了我叫你。” “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为师让你去你就去!难道你忘记尊师重道的传统美德啦?” “嗯,那我就去睡一会会儿,星星出来了一定要叫我!” “嗯,去吧!”林骁说完,又戴上耳机听歌。 iPod中的将近50首歌曲从头到尾依次播放了一遍,在最后几首歌的时候,雪花代替星星登场,照亮了早已漆黑一片的大地。林骁匆忙把两人的摄影设搬进帐篷,毫无睡意的他坐在自己的睡袋上望着那个蜷缩在两个睡袋中的人。 刚才的噪音并没有吵醒卫莱,她和衣蜷缩在睡袋里酣睡,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样子是在做好梦。熟睡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奇怪的目光,她翻身背对着林骁继续睡过去了。林骁收回视线,拿出kindle看小说。他最近迷上了法国作家马克·李维先生的作品,在电子书城买全了这位潮超人气作家的所有作品。此刻,他正在读昨晚没读完的《那些我们没有谈过的事》,当他读到茱莉亚的父亲对茱莉亚说的一段话时陷入了沉思。 卫莱醒来时,营地灯依然亮着,她看了一眼左边,睡袋没有睡过人的痕迹。她起身出了帐篷,正要朝面向贡嘎神山而立的孤单背影走去,她倏地顿住了脚步。 天上繁星闪烁,地上银装素裹,他打开双手轻轻地跳起了舞。他走步,他向左,他向右,他前进,他后退,他合步,他扭胯,他踢腿……,他的表情是那么严肃,他那伸开的双手似乎拥着心爱的女人,他的样子像极了翩跹的舞王……。 眼前的景象太震撼了!卫莱从没见过一个穿着厚重户外装的男人跳舞跳得这么优雅、这么无可挑剔! 曲终,他对着远方的大山鞠躬,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打湿了一片洁白。 卫莱悄悄退回帐篷。她躺在睡袋里回想着刚才的一幕,林骁跳的那支舞似曾相识……。她想起来了!她在《闻香识女人》这部电影中看过同样的舞步。是阿根廷著名的探戈歌手卡洛斯·葛戴尔所作的《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