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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夜晚,别墅里的人们却在一种恹恹的气氛中睡去。  陈佳宇竟然又做起了考试的噩梦:不知怎么地,又回到了睿州中学的教室里,那个讨厌的秦老师抱进来一叠试卷,好像是数学考试,却看不清题型。几乎是瞬间,时间就推到了交卷时刻,周围的同学接二连三地站起来去交卷,陈佳宇突然发现,自己的试卷上竟然还是一片空白!  心慌的感觉令人窒息!他想赶紧做一道,可是,连题目都看不清楚……  找人抄一下?一回头,同桌的女生已经交卷,桌上是空的……没关系,她平时总是粘乎着自己,问几道答案肯定可以,总不能一分都没有吧……  可是,她非但不告诉答案,反而拼命推着自己的胳膊,叫着自己的名字:“佳宇,佳宇!”急催着他去交卷……  “这个女生怎么这么烦!”陈佳宇好不恼火,使劲想从她手中抽出胳膊。  这么用力一挣扎间——  醒了!  还是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着自己:“佳宇,佳宇……”  陈佳宇挣扎着转动脑袋,眼前竟然是何雁怡的脸!  她的脸完全不似平常那般精致漂亮,眼睑微微肿胀,没有化妆。  看到陈佳宇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急促地说:“佳宇,你爸说今天要回去,让你跟佳兴轮流开车。你开长途没问题吧?”  陈佳宇这下真的醒了!  “现在几点?”  “七点半。”  “什么时候走?”  “吃完早餐就出发。”  陈佳宇沉吟了一下:“开长途,我那车最多坐三个人。后面座位太窄,时间长了受不了。”  “爸爸说,就你和佳兴陪他回去。你先开一段,让佳兴睡会儿,到了晚上他换你。”  陈佳宇蹭地坐了起来。  一个小时之后,他从车库里往外倒车。  那是一台酷炫的银灰色跑车,张扬任性的前脸,动感流线的轮廓,低调奢华的内饰。右脚稍稍轻点油门,引擎便会低吼着作出敏捷的反应。  从国外回来,陈佳宇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入手了这台心怡已久的小车。  听说全家要到海南过春节,他索性拉上佳媛,提前出发,一路游山玩水,花了七八天才悠悠荡荡地从睿州逛到了海南。  可是,送大BOSS跑长途?这台贴地而飞的小车,恐怕真的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陈明潮用批判的眼神挑剔地打量了半天。陈佳兴更是愁眉苦脸地看着后排那狭窄的座位。  陈佳媛拍拍大哥的胳膊:“我要是你,就去抢司机位!”  陈佳兴用绝望的口吻再一次问何雁怡:“真的租不到商务车吗?”  何雁怡摇摇头:“早上又问了一圈,春节期间,商务车特别抢手,订单全部排满。我们今天计划去南山寺,倒是提前租了一台,但要是离岛跑长途,加钱人家都不肯,明后几天都已经排满了!”  陈佳兴一咬牙,钻进了狭小的后排。陈明潮坐上了副驾驶位。陈佳宇一抬腿,熟练地跨进了司机座。  佳媛在一旁嘿嘿笑着指挥道:“大哥——收腹!收腹!”  当这台银色闪电般的小车轰鸣着驶出人们的视线,持续一夜的紧张与焦灼似乎也被席卷而去,偌大的别墅小院瞬间安静下来。  上路之后,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陈明潮,只给陈佳宇下了一道简单的指令:“不许开快车,不需要赶路。”然后便闭上眼睛,沉思不语。  但车里没有安静几分钟,陈佳兴的电话响了。  “韩起,你死哪儿去了?老子电池都打光了也找不到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接电话?”一接通,陈佳兴兜头便是一顿臭骂。  陈佳宇心道,这大过年的,大哥也不给底下人留点面子,积点口德。  他偷偷瞟了一眼父亲,发现他仍然闭目不语,充耳不闻。  “什么?东南亚?我不管你现在是在东南亚还是西南亚,你就是在月亮上也得马上开始干活!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不能把网上那堆垃圾给我打扫干净,节后就不用回来上班了!直接在东南亚找工作吧!妈的!手下十几二十号人,就知道天天吃喝拉撒讲故事,全他妈的是吃干饭的!真出了事,连个毛都找不到!倒是方晰文第一个接我电话,抓着替你们顶了一晚上,你们他妈的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我跟你说,我现在就在回睿州的路上,等我到了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脑上搜索,但凡结果上还有一个‘万’字,你那摊子我就全部交给方晰文,你他妈就别回来了!”  陈佳兴的这一通狂喷里,陈佳宇的耳朵只搜索到了一个关键词:方晰文。  那是万明实业的总裁办副主任,陈佳宇习惯叫他方大哥。  他跟方晰文之间的交情奇怪得很:去年有一段时间,为了做毕业论文,两人频繁地邮件往来。但除了论文,方晰文似乎也不在任何其他时点为了任何其他的事情找他,所以两人的关系竟然有点类似过去的笔友——交往频繁,却素未谋面,甚至,连电话没打过一个。  即便如此,陈佳宇对方晰文的好感可以说直追刘昀恒。  他曾经在心里暗暗比较过他们俩:刘昀恒给人的感觉是严谨专业,思虑重重,但为人宽仁厚道、温润体贴;而方晰文不同,他机智敏捷、思维跳跃,更给人以高冷清淡、不易接近的感觉。  去年,陈佳宇在英国的学业终于进入到毕业论文阶段,跟刘昀恒反复讨论之后,他决定写中国经济的一个热点话题:政策博弈下的中国房地产市场融资机制变革。但真的开始着手准备了,却发现自己的知识储备与材料收集都远远不够。而且,他离开国内又太久,基础教育又是在国外完成,对中国房地产市场和金融运行机制都缺乏足够的认识,面对这两个庞大的系统、浩如烟海的基础材料只能望洋兴叹。刘昀恒显然又太忙,不可能拿出太多的时间帮他。  正踌躇间,父亲不知怎地从刘昀恒的嘴里听说了这个问题,竟然主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收集资料,我可以找个人来帮你!”  很快,方晰文就给他发来了第一封邮件:  “说吧,你对这个题目有什么理解?”  面对邮件上的这短短一句话,陈佳宇绞尽脑汁地写了一晚上,总算把他脑子里的那些墨水全部倒在了电脑屏幕上,洋洋洒洒,但是混乱不堪,他自己都不忍卒读,就这么昧着良心地发了出去。  三天之后,回邮过来,是一串文章索引,有的是网络链接,有的是PDF文档,大概三十多篇。方晰文只在后面附了一句话:“看完,一周后给我回邮。”  陈佳宇一篇篇地点开,发现这些文章从数千字到数万字不等,加起来相当于两大本论文集了。  天哪,什么时候看过这些东西!他绝望地躺倒在床上。  但仅仅十分钟之后,他就找到了一条让自己无法拒绝的理由——好歹不是英文的吧!就像生病吃药,中药固然难喝,但总好过打针吧。  陈佳宇一咬牙,终于坚持在一个星期里面把这三十多篇文章看完了。  看完之后,他还真的对方晰文生出一些感激来。在英国读书,学的是经济学的基础理论知识,案例也都来自西方经济生活。方晰文选的这些文章,严格来说都不算论文,有许多是证券公司宏观经济学家的深度报告,还有行业分析师的研究报告,只有三四篇是大学教授的专业论著,虽然长,但是深入浅出,还算能读。  硬着头皮把这些苦汤药灌进脑子里,他发现自己还真的对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有了一个整体性的认识,但也生出了更多新的疑问。于是,他在下一封邮件里把这些问题写了出来。  只隔了三四天,方晰文的回邮又到了,仍然是一大堆文章或者索引,但是分别列在了他的每一个问题下面。  这一次,他读起来快多了,也更有兴趣了。  到了下一周,他的汇报邮件变得有点长,谈了他的一些认识,还有一些疑问。  这一次,回邮在一周之后,方晰文的邮件也比以前长,针对他的一些观点,方晰文讲了自己的看法。最后,照例还是一串索引。  一来二去,陈佳宇对方晰文越来越佩服,称呼也从“方秘书”变成了“方大哥”,他觉得,作为万明实业总裁办副主任,读了那么多书,谈起专业问题来头头是道,怎么也应该是像刘昀恒那样的吧!在他自动脑补出来的形象里,方晰文有着一张清癯、苍白的面孔,寡言、冷峻的性格,目光锐利,或许还跟刘昀恒一样,戴着一副眼镜。他一直便对着这个心目中的形象,跟方晰文在邮件里来来往往。  用了差不多半年多的时间,论文终于写好,他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把论文塞进了邮箱,发了过去,然后如释重负般倒头便睡!  这一觉,整整睡了二十个小时。醒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论文竟然是英文原文,顿觉有些不安。万一,方大哥的英文并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会不会觉得他是在炫耀;又或者,他不多心,但是看起来却是很吃力?他想,下次回邮的时候,或许应该解释一下。  当天上午,收件箱里便有了方大哥的回邮:“整体不错,有几个问题建议再琢磨一下。”后面一二三四地列了几项。  又是几番来回。终于,一个月之后,方大哥的最新一封邮件里,只有三个字:可以了。  陈佳宇欣喜若狂,忍不住还想讨个好评,便又发了一封邮件问道:“方大哥,你觉得论文能过吗?”  这一次回邮马上就到,仍是简单地一行字:“我正在考虑把你的论文翻译出来在国内混个博士。”  正在图书馆里的陈佳宇不觉放声大笑起来,马上被严厉的图书管理员果断地从房间里赶了出去。但他坐在外面的长椅,想到高冷的方大哥内心里竟然也住着一个段子手,忍不住又兀自傻笑了十分钟。  论文完成之后,他们的邮件往来没有那么频密了,但是,偶尔陈佳宇遇有什么学业上的事情,还会向方大哥发一封邮件请教一下,对方也依然是有问必答。直到回国前,他在是否遵循父亲的要求回国的问题上,也征求了一下方大哥的意见,这次,对方的回答更为简单,只有一个字:钱。  他怔怔地看了半天。  是啊,这个字太根本了!如果父亲不再负担他的生活费用,他凭什么在生活成本高昂的伦敦混下去?如果他决定在英国自立,那么找工作赚钱则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方大哥说得对,关键还是一个获得钱的方式的选择。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选择了一个看起来似乎更轻松的方式。  回来之后,他当然想过去公司向方大哥当面道谢,可去的那次不巧没碰到。后来,又是买车出游,又是老友聚会,他渐渐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如今,从陈佳兴的嘴里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陈佳宇暗想,方晰文是父亲的心腹,那是没得跑的了,想不到,大哥对方晰文的印象也很不错。看来,在万明这个家族企业,方晰文已经难得地获得了父子两代老板的共同认可,也是不可多得的一员干将呢!  陈佳兴的那通咆哮之后,韩起果然迅速进入状态,万明公关团队在他的远程指挥下快速满血复活,陈佳兴的电话也开始响个不停,请示的、汇报的、报料的,电话络绎不绝。  对于陈佳宇来说,同样的路程,完全没有了来时的轻松惬意。  汽车过琼州海峡,需要在海口登上专门的汽车轮渡,这个过程令人崩溃:上船前,是漫长的等待。上船后,是简陋而嘈杂的船舱。下船后,还要经过一段拥堵不堪的逼仄县道。  陈佳兴在狭窄的后座上,坐卧不宁。他的嗓音因为长时间说话又连续抽烟,已经沙哑而声嘶力竭;他身上的名牌恤衫被汗渍、灰尘浸染,变得皱皱巴巴;原本时尚讲究的发型,此刻已成了一堆油腻腻的乱草,被他的手指在打电话时反复搓揉……  现在,只要一句话、一个词、甚至一只乱穿马路的土狗……都能惹得陈佳兴火冒三丈,甚至破口大骂。这种状态让他的下属更加战战兢兢,工作效率倒因此成倍提高。  入夜,原本计划着两个儿子轮流驾驶,现在看来,陈佳兴的精神状态甚至还不如连续开了十多个小时的陈佳宇。陈明潮只好命佳宇驶下高速公路,就近进入一个小城镇,随便找了一个旅店将就了一晚。  三个男人匆匆入住,唯一的结果,便是骚扰电话一夜不停。佳宇拔掉了所有的电话线,但神秘的敲门声仍然执着地此起彼伏。清早出门时,三人眼睛下面均是两道粗重的黑眼圈。  车入广东地界,高速公路的质量越来越好,路面平坦,路网密集,加之正处春节期间,路上车辆稀少。陈佳宇开得流畅平滑,若不是顾及父亲威严地押坐在副驾驶座上,早就要尽兴地飙起车来了。  正当大家都心情轻松地开始看向窗外的风景时,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陈明潮突然开口:“佳宇,回来一个多月了吧?有没有想过找什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