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因此我们昨夜商议,如果初战告捷时即派人出使北燕以巩固太子势力,从而釜底抽薪,彻底解决北燕之祸,或也不失为一条辅助良策。如此起码可以杜绝再战,湮灭扩大燕梁战事的隐患。只是北燕朝局内部的势力分布,只有当年辅政过燕太子的小殊本人才能真正说得清楚。所以这整件事只能问他,也只有在他的协助下方不会使此举南辕北辙,徒增变数。而这出使之人么,还需得我们说服景琰尽速定下。”阁主蔺翔的面色始终清扬大气,不骄不躁,自在从容。 “不错,想小妹虽为深宫妇人,然闲时纵观史书,也知古来征战与出使从来伴生且相辅相成。更何况我大梁人才济济,层层优选出的使节自是可成大器。且就算是现今立时选拔出有经验的使节时间过于仓促,不是还有言候呢?好在他,也是故人。”今晨还觉如泰山压顶般的重担此刻却感觉正被层层拨开且似乎正逐一得到解决,静妃清澈的眸光律动几许,直如深冬湖水的涟漪,又似新月清晕,渐渐淡然柔和:“小殊那里......”秋日的清风,从一扇半敞着的窗棂中徐徐透入,不经意吹起她臂上挽着的绯色软烟纱,静贵妃优雅地抬起长睫,柔和温雅的眸光涔涔几动。 蔺翔点头:“正是言候,昨夜我们也是这样议定的。所以今日出宫后,老夫即刻便打算去一趟言府,当面将此事托付言侯。非如此不能以最快的速度,也就是明天请他和我一道赶往出征的路上求见小殊。只盼彼时将此事言明后,从小殊那里全面了解到此番出使北燕的利弊和可行性后,回来向景琰请旨出发,当知己知彼,使之到了北燕后言之有物,彼时方可说是于战有利,且多胜算。”蔺阁主的笑始终令人心安,宛若日月无声,水过无痕,墨髯微动间,风姿□□,语气澈然。 “嗯,确是周到。如此,北燕之祸可解,可......余下的大渝呢?小妹闻得此战最难最棘手最凶悍的当属大渝无疑。”面色复又紧绷,静妃淡淡画着秀雅远山黛的眉不禁微凝:“那个战场该怎么办?”尽力压抑住声音使之平和无波,双掌却早已不听话地紧握成拳。这最关键的一问,她不知不觉已用上了周身的力气,心中默念:镇定,更加镇定。静妃的容色凝素端严。 依旧莞尔,阁主蔺翔出尘的眉眼若高山流水,随性从容:“大渝之战目前能独自胜任的人只有小殊和景琰。不过经以上的部署后却已不是全无办法。”原本风轻云淡的面上,他的眸光忽地熠熠一烁:“目前要做到不露痕迹地部署,节制陛下大约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今日才刚九月十一,况今年闰九月,冬日自然来得迟些,如此一算离冬尚早。这次好歹有我在小殊的身边,如加以好好保养医治的话,如无意外,近期应该没有问题。而一个月以后,陛下得到节制,景琰也已在朝中将军需和各部的战时职责协调妥当,彼时如果万一小殊撑不住,景琰临危出征应无后患。然这依旧是下策。而上策么......” “上策是什么?”略略仰头,静妃的面色已如秋池月华让人心静,语音却仍不免带出几丝令人不易察觉的急切。 眸光蓦然伶俐,蔺翔的脊背挺直,仿佛坚硬如山:“上策的关键依旧是在北燕,一个月内,按照预期,聂锋如若大捷,那么在北燕退兵前,可遣列战英或戚猛主持战区收尾工作,彼时聂锋当可能以脱身转赴北境与大渝的战场。大渝和北燕同在北境,距离并不太远,如若顺利,几日便可赶到。况那时小殊已经做好了战场前期所有的部署,如此,后面还可有大约近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留给聂锋和小殊同在一处,彼此商量,分担军务,进而逐步由聂锋接替小殊扶助蒙挚主导北境对大渝的战场。”蔺翔唇角轻扬。 “不错,聂锋虽没有小殊的智机,却也是从十几年前就熟悉大渝,熟悉北境战场的,听说在那当时整个赤焰军营之中,除了林家父子,对大渝战法熟悉的将军以聂锋居首。”听到本以为人力不可企及的难题如今却还能有如此的解法,静妃不禁激动得声音轻颤。 双眸微弯,蔺翔的笑容好似深冬里破冰的泉水,带着股清澈,亦携着一股九死一生的释然:“故蒙挚得其辅佐料也应可取胜,就算是不能三个月制敌,四五个月总归是没有大问题的。因为彼时冬季已过,擅长冬季作战的大渝在北方战场的优势自会荡然无存,如此便可更多一层胜算。而在此期间,就算万一战场上发生什么意外或者我们这些非行伍之人所意料不到的不利趋势,景琰这里因已有娘娘帮他节制下了陛下,亦可保证后顾无忧,可随时出征奔赴战场。” 宛若春日融冰的释然染上眉梢,静妃眸光涔涔轻柔,然却只片时,她即垂眸,若烟雨般,几重忧虑复又淡淡跃上眉梢:“那,只是......这些,小殊,他可会同意吗?” “这便是那三成不可知的变数了。”蔺翔举目,眸光纵深若冬日榕树林中不可探的幽影,悠远迷蒙:“小殊这孩子心智天生异于常人,胸中自有雄兵百万,丘壑万千,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甚至看得比我们这些个多吃了好几十年饭的长辈们还要长远全面。我们目前是这么想的,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能想到的,小殊事前也一定能够想到这层。可是他却仍然选择冰续丹。如此一想,老夫其实亦感惶然。所以这次能不能最终说服他,他又还会说出哪些令我们这些人始料未及的内幕和疑惑,从而引出最终方向性的改变,不禁愈想愈加令人感觉难以洞察和预料。老夫愚钝亦迷惑,所以不妨坦率说,此去的求问商讨实不敢说,已存多少可说服他的把握。” “嗯,小妹明白了。感谢蔺大哥肯如此地坦率。小妹斗胆承诺,宫中的事大哥尽可放心,景琰这里也可放心。”虽霎时眸光一黯,然只一瞬,静妃容色即恢复坚定温和,从容无波。 “时候不早,老夫还是赶紧给太子妃诊脉吧。”蔺翔垂眸略略低头。 “是了。不妨随便开个不常见到的滋补方子,能助孕的那种最好,不瞒蔺大哥,在这多事之秋,我还真是盼着景琰能早点得一子嗣呢,如此朝局也当更可添些安定。”静妃淡然一笑:“至于太子妃......就算是不吃药,到今天傍晚的时候也必全好了。只是......小妹还有一事......” 仿佛冬雪落入了眸间,脸上虽仍挂着几分笑,静妃的面色却出人意外地渐渐暗透凄绝。只见她缓缓落下笑容,片刻无言,似怀着几分艰难般地沉吟了几许,这才一字一字哑着声音开口,却是字字干涩郑重:“小殊的病是真的......就真的没有办法了......是吗?”微微颤动长睫,她蓦然水润的眸,小心翼翼地仍是隐隐跃出几点希冀。 不忍看她,蔺翔垂眸低头轻叹:“若真是能有稳妥解毒的法子,老夫又何必不早些时日为他医治,减轻他的痛苦,却还让他这两年以病弱之躯在朝堂上以命相搏,如此让他冒险遭人猜疑不说,还以致直到今日再来拜托娘娘呢?哎......”长叹一声,蔺翔重重地阖了一下双目:“聊得太久终究不妥,老夫还是赶快给太子妃诊病吧。” “好。”静妃低头一丝不苟地收尽泪光,再抬头时早已温雅如常:“且慢,此物烦请您务必转交言侯。”说着话,她从怀中小心掏出一方物件,膝行几步,隔着珠帘双手郑重递向阁主蔺翔。 “这是?”蔺阁主长身而起,上前几步跪坐下双手过头接过。 “此乃故宸妃娘娘的遗物,有些事情,虽已是陈年旧事,还是该有人能够明白,况看到此物,言候才正可更明白小妹在现今这整件事情中的立场。”说着话,静妃徐徐起身,返身优雅地归位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