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桌上的茶已经凉了。 凤鸣笙独坐在房间,单手揉着眉心,几缕头发垂了下来,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尽管早就知道他们就在府中,碰到的机会很大,纵然一直都告诉自己不去在意,可真正再次先后见到赵永宁和赵骁,她始终无法做到想象中的心如止水。 她毕竟爱着赵永宁,重新醒过来之后,她在脑海中演练过千万次,再次遇见赵永宁的场景。 一如曾经所想,她没有在意他。 可是,肃王赵骁…… 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曾经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扑面而来。 她总是让自己忘记,忘记在那深深的宫墙中,是他第一个扶起了摔倒的自己,用手帕轻柔的擦去了她额角磕出的血,告诫着她:“鸣笙,长安不是冀北,皇宫也不是冀国公府。你若想在这宫中活的如冀北那般自由,就要学会在宫中生存的方法。” 忘记她在宫中因着赵永宁受尽排挤时,是肃王世子赵永守首先伸出了友谊之手,成了她在长安城的第一个朋友。 忘记隆冬时节,肃王妃亲手给她做的那件冬衣。 忘记年节时分,肃王府的晚宴上,半数都是冀国公府曾经最常见的菜式。 忘记…… 她更加要让自己忘记,自己最好的朋友,肃王之女、容嘉郡主赵含姿替自己挡剑而亡,死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笙姐姐,是我们赵家对不起你。” 她一定要让自己忘记,赵骁握住那个呆住了的匈奴小王子的手,亲自将剑又刺进去了几分,直到剑刃入体的声音传来,她竟然没有感到痛,只是惊诧的看着赵骁用力握着剑柄转了转。 她那么努力的想要看清赵骁的表情,却只看到他在电光火石间拔出了剑,就着匈奴小王子的手将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她要让自己忘记,赵骁临死前含着血的乞求的声音:“鸣笙,是我对不起你。欠你的,我和含姿还给你。别迁怒守儿和定儿,好吗?” 她只有让自己忘记,才能在听到爹爹战死、娘亲吐血而亡的消息时,继续活下去。 可是,重活一世,再次看到赵骁,凤鸣笙才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忘记。 好在如今,爹娘还好好的活在身侧。这一世,她一定会尽好为人子女的孝道,承欢膝下,一家人能够平安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只是,赵骁……凤鸣笙思考着,她要如何做,才能避免上一世的悲剧呢? 赵骁毕竟还是姓赵,当时之事,背后主谋策划之人,除却当今的陛下,别无他人。 眼下正是燕朝与匈奴盟约刚刚订立之际,两国局势还非常紧张,当此之时,御座上的君主,应该暂时不会对冀北下手。 只是…… “小姐。” 凤鸣笙的思绪被打断,听着是浣雪的声音,连头也没抬,只道:“什么事?” 浣雪走至她身前:“国公爷请您过去一趟。” 她一边说,一边去拿房间里的梳子,准备替凤鸣笙梳头。 凤鸣笙随手把垂下的头发往耳后一拨,随即站起身来往外走。 浣雪怔了一怔,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把梳子放了下来,就赶紧跟了出去。 眼见浣雪带着她到了凤衍的书房门口,凤鸣笙眉间有些惊讶。 凤衍极少在书房见她。 然而,不过一瞬,她上前,有人无声无息的给她开了门,让她走了进去。 凤衍的书房,是整个冀国公府的最高机密。就连沈氏,没有凤衍的允许,也进不去。 可是,凤鸣笙例外。 冀国公府的所有规矩,或者说是整个冀北,凤鸣笙都是那个例外。 凤衍正在聚精会神的写字。 可凤鸣笙却第一次在他的身影中,看到了沉重。 她放轻了脚步,在凤衍身边站定,凝视着他写的字。 道、天、地、将、法。 是孙子兵法中的兵者五事。 凤鸣笙轻轻咬了咬嘴唇,爹爹只有烦心时,才会写这几个字。 她看着爹爹皱紧的眉,是因为自己吗? 因为自己刚刚碰到了肃王赵骁?她记得,上一世,她与爹娘同去了长安城。那年除夕,陛下大喜,在朝阳殿大宴群臣。而就是在那场宴会上,肃王说,凤帅有女,□□聪敏,有凤凰之姿。 陛下借着他的话开了口:“凤卿之女既有凤凰之姿,当得凤凰之位。朕愿以太子妃之礼聘之,不知凤卿可许否?” 当时的她为着赵永宁心甘情愿,为着这一道旨意欢天喜地。可如今想来,赵家不过是以此为借口以她为质。既是如此,重来一世,她虽已决定不再爱赵永宁,可赵家难道会放过她? 她毕竟是冀国公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软肋。 眼见着凤衍写完最后一笔,凤鸣笙往他身上靠过去,下巴倚在他的手臂上,略嘟了嘟嘴,娇娇软软的开口:“爹爹不是找我有事么?怎么尽顾着练字了,都不陪我说话了。” “凤凰儿,爹这不是陪你说话了么?”凤衍放下笔,凝视着女儿精致的面容,然后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感叹着笑道,“一转眼,我的凤凰儿都这么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我长再大,也是爹爹的凤凰儿。”凤鸣笙仰着头明媚的笑,语气半真半假的带着委屈,“爹爹,你不是要嫌弃凤凰儿了吧?那我可不依。” 凤衍忙安慰她:“怎么会?你永远是爹爹最宝贝的凤凰儿。” 两人又说了些日常小事,凤鸣笙都撒娇着回应,直把凤衍给逗笑了。 到最后,凤衍才有些艰难的问她:“凤凰儿,你先前见过太子殿下吗?” 凤鸣笙恰到好处的愣了愣,装作想了一想的模样,才不甚在意的开口:“只今天在花园里见过一回,当时他坐在咱们家的柏树上。” 凤衍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却仍有些不放心:“那凤凰儿是怎么知道他是太子殿下的呢?” “爹爹也太小看我了吧?”凤鸣笙有些不乐意的噘嘴蹙眉,有些不高兴的歪了头,“他虽坐在树上,衣襟上绣着的图案看不太全,却是用金线所绣,看起来不是龙就是蟒。他手上带的那个血玉扳指,是爹爹曾经找人打的。还有,他束发的方式,与冀北有些不一样,是从长安来的。长安那边派来那些人,年纪与那人相仿的只有太子。再加上这些,我怎会认不出他是太子殿下?” “是,是爹爹小看凤凰儿了。”凤衍完全放下心来,宠溺的哄着她,“凤凰儿,是爹不好,原谅爹吧。” “这还差不多。”凤鸣笙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凤衍粲然一笑,“爹爹以后可不能小看凤凰儿了。” 凤衍只顺着她说:“都听凤凰儿的。” 翌日,凤鸣笙准备去外面跑跑马。 毕竟,爹娘这几日实在是忙,能陪她的时间有限。她在府里已经待了好些天,又碰上了赵永宁和赵骁,心情有些闷,就准备出去散散心。 只是,浣雪刚替她收拾妥当,丫鬟就来报,说是李家的小姐到了。 李家的小姐名唤李蔓,是凤衍身边的副将李坤之女,同凤鸣笙生在同一年,只比她小半个月。 小时沈氏怕她闷,就让李蔓过来陪她。说起来,两人还是一同长大的。只是,后来她去了长安,同李蔓也就慢慢疏远了。 凤鸣笙让丫鬟请了她进来。 李蔓生的文弱,身量也比凤鸣笙矮一截,说起话来更是轻声细语,不急不慢。 这时她走至凤鸣笙身边,眉宇有些担忧,声音就越发轻柔:“凤姐姐,我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身体可好全了么?” “嗯。”凤鸣笙点头,想了一想道,“蔓蔓,我要去外面看看。你要和我一起么?” 李蔓打量了她身上银白色的骑马装一眼,笑了一笑:“凤姐姐是要去骑马么?” 凤鸣笙点头。 “我这衣服怕是不成。”李蔓看了看自己的宽袍水袖,“凤姐姐,如今外面冷的很,你身体又刚好,不如我们一起去听戏吧。听说荟萃坊里最近新排了一出戏,听说唱的可好了。” “我今天想去骑马。”凤鸣笙重复了一遍,“蔓蔓,你若只担心衣服,从我这里选一套就是。” “凤姐姐,可别。”李蔓赶紧求饶,“你的衣服,我可不敢穿。要被我爹知道了,非得骂死我。” “无妨。”凤鸣笙的眉眼里带着笑,“蔓蔓,是我让你穿的。” 李蔓在她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她点了头,在浣雪的帮忙下,选了一套浅绿的,然后陪着凤鸣笙出了门。 李蔓继续劝她:“凤姐姐,我不太会骑马。我们去找我哥吧,他马骑得好,让他带我们去。” 凤鸣笙并不在意:“我会骑马。” 不过,听李蔓说到她哥,凤鸣笙倒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蔓蔓,我也有哥哥了。” 怎么可能?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凤姐姐怎么可能会多出一个哥哥? 李蔓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正准备继续问下去之时,却看见凤鸣笙的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温暖柔和,唇角微翘,明媚娇嫩的嗓音是含了蜜一样的甜,带着浅浅的炫耀和满满的欢喜。 她银白色的骑马装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却耀眼不过她眼中熠熠生辉的星光。 “他叫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