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天边响起了闷雷之声,天空像被泼了墨似的染上了一片烟灰,暗色的云压得很低,不一会儿,天上下起了绵绵密密的细雨。 浮水镇的绕城河上,老船夫娴熟地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不慌不忙地继续划着船唱着歌。 蓦地,透过绵绵的雨幕,老船夫看到了倒在河边一个身影。 好像……是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姑娘。 老船夫大着胆子向岸边靠去,轻轻地用船桨把那姑娘翻了个身,瞧清了她的脸。 是个清秀的少女,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 这……也不知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把手探到姑娘的鼻子底下,哟,没气了。 浮水镇修士众多,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老船夫纠结地做着思想斗争,他在考虑要不要做件好事,用草席把姑娘裹了带到乱葬岗去。 雨越下越大,老船夫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摇船离去。 “哪天不得死几个人,次次都管还不把俺给累死,俺就划好自己的船吧。” 越薇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一条银白色的巨龙,源出紫宸,破云直上,遨遍九霄,好不自在。 越国皇室以龙为象征,这兴许是个好兆头,母皇也说自己梦见过龙,然后就被诊出怀上她了。 越薇没有把梦见龙的事讲给身边的人听,一旦说了,这些人会借机劝她早立侍君,早怀龙嗣。 传宗接代是必要的,但绝不是现在。如今邻国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大军压境,她得随时准备好亲自率军迎击,若是怀了身孕,行动就会受限。 能生育后代是上天对女人的恩赐,但也带来了许多的不便。 越薇今年二十有五,她十六岁那年登大宝,掌握国家生死命脉,而她的母皇父后退居行宫,颐养天年去了。 年轻的帝王,野心勃勃,心中没有儿女情长,只有开辟疆域,天下一统。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一次围猎中,她的御马会发疯似的乱跑,最后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崖。 越薇本可以弃马而逃,但马鞍不知被何人做了手脚,她的裤子和马鞍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是谁做的? 是她夺位失败的皇妹?还是被她伤害到利益的守旧派老臣? 年轻英武的帝王不慎坠马入山崖,她的满腔抱负,壮志豪情,就这么终止了。 她就这么死了,父后定会哭红眼睛吧,他的身体向来不好,又有胃疼的毛病…… 还没来得及给子孙后代打下辽阔的疆域,没有走遍越国繁华热闹的街市,没有看遍属于她的大好河山,恨哉! 越薇在坠落中,向上天祈求,给她一个重生的机会,她必倾尽毕生心力,促成天下一统。况且,她还没有子嗣,若得侥幸不死,她就把丞相家的长公子给娶了,听说他容貌尚算俏丽,又暗恋自己多年…… ——下人间的闲聊,皇帝陛下会表面装作不在意,实则竖起耳朵偷听呢。 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缕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条碧波晶莹的河。 半边脸浸入了湿冷腥臭的泥土里,越薇挣扎着撑着双臂,站了起来。 浑身酸痛。 越薇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自己这双白皙纤细的手上。 一出生就被立为储君的越薇自幼习武,手上多是茧子,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这不是她的手! 湿冷的发打着结,豆大的雨珠划过她的眉梢眼角,她翻身坐了起来,拨弄开脏乱的碎发,在清澈如镜的河水的映照下,她看清了自己的脸。 她没死,也不是借尸还魂,她还是原来那张脸。只是为什么眼睛突然变成了浅蓝色?就像越国子母河的河水那样湛蓝。手又为何会变得这般细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是坠崖,为什么醒来是倒在河边? 远处的河上,老船夫恰好回过头来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一时间忘记了划船,惊得嘴都合不上。 不管怎样,看来是上天听到她的祈求了。越薇心道,不管怎样,她得先回到盛安京去,那里有不少她的心腹,就算自己样貌变得和以前有些许不同,她们也能很快认出她来。 陛下坠崖身亡,如今的盛安京定是一团乱了。 越薇勉强扶着脚下的土地站起来,咬牙忍了身上的疼。 她真是怀疑被谁痛打过一顿! 走了没几步远,越薇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体竟然变得像个爷们似的娇弱,腿都开始打软了。这……若是连夜赶路,怎么可能熬得住? 越薇拦住路边一个撑着花伞的中年女子,问道:“婆婆,请问这里是何地?离盛安京有多远?” “这是浮水镇。”婆婆诧异地看了看她,“至于你说的盛安京,我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雨水落入眼中有些许不舒服,越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越国的国都盛安京,你难道没听说过?” 瞧着这个镇子尚算繁华,不像是荒蛮未开化之地,就算这里是他国的领土,人们也该听说过盛安京才对。 “你是在说笑吧?咱们这小千界哪有什么国家?姑娘,雨下大了,你先找个地方避雨吧!”婆婆脸色古怪地走开了。 越薇的眉心染上了一丝忧虑之色,转眼又消失不见。她走到路边一家有棚遮蔽的摊位避雨,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视街面,很快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里的男人竟然一个个抛头露面地在街边做生意。 这个镇子上的人是有多穷,才会让男人出来养家? 避雨的人有不少,越薇一连问了三个人,都说没有听过越国,也没听过吴国、郑国…… 皇帝陛下眼中浮现出一丝焦躁,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街对面有一家商铺,挤了不少人。 “哎,听说那边的交易行来了不少新鲜的玩意,咱们去瞧瞧吧!” “好,反正无事,去凑凑热闹!” 越薇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跟着人群,走进了他们说的那家交易行。 交易行里很热闹,挤满了人,大家都围着中间的台子,七嘴八舌地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周围的这些男人大多赤膊坦胸,嗓门大得很,越薇紧皱眉头,面露不悦,真是有伤风化。 就是勾栏院的男人,也没这么放肆的吧? 越薇凭借身材娇小的优势,灵活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蹿到了台子最前面。 虽然挤到了前排,但皇帝陛下的神情却不怎么舒展——什么时候,她竟像个小男人一般作风了? “大家过来看一看啊,这是一只鸡妖,会说人话的。”台上的男人热情地给众人介绍。 那是一只灿金色的,大概有人小腿那么高的鸡,它是幼年小鸡的模样,毛绒绒的,凸起的小嘴,金色的小爪子,远远看去就像一团金色的绒球,十分可爱。 陛下愣了愣,鸡妖? 妖物之说,从来都是见于书本,她从未亲眼见过,为何这些人谈起妖物,神色这般从容? 台下的女孩子们顿时显露出几分喜爱之意。 “只要一百通币,您就可以把这只会说人话的鸡带回家!” “一百通币?开什么玩笑。”围观群众发出不屑的嘲笑声,其中有一大汉道:“一百通币够老子买十个美貌的婆娘,哪个想不开去买一只鸡?” 就是再会说人话,也不值那个价钱。底下有修真者看出这只鸡身上半分灵气也没有,连灵兽级别都不是,怕不是只有那些人傻钱多的贵家小姐们才会买。 “放肆!”越薇想走过去教训那个说买美貌婆娘的大汉,瞧他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有妻主的人,哪个女人这么无能,连个男人都管不住,竟让他说出如此放浪可笑的话来! 陛下冷着脸,明明是准备朗声教训此无理之人,通过这具身体说出口的声音却是轻轻弱弱的,淹没在交易行的人声鼎沸里。 平日里威严九鼎的一声喝斥,满朝文武皆俯首畏惧—— 如今,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就在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那只鸡说话了。 “士可杀,不可辱!老汉我今儿个就算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要被你当作畜生一样买卖!”它一边高声叫骂,一边扑棱着短小的鸡翅,用脑袋撞铁笼。 这只鸡的嗓音像是男孩的声音。 它撞得一下比一下用力,拍卖师怕它就这么撞死了卖不了钱,连忙叫道:“五十通币!五十!有没有人要?!” “这鸡妖看着太凶了,买回去听它骂人吗?”围观的人大多是来凑热闹的,谁也不说要。 “二十!二十通币!有没有人要?!”拍卖师急了,“真的不能再低了,我们行也是花了不少钱从修真者手里收到的。” 交易行收来的价格是十通币。 “小子休要辱我!你竟然说老汉我只值二十通币!”它撞得更凶狠了,金色的绒毛飞得到处都是。 “想不到一只鸡还有这等气魄……”人们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觉得好笑。 通币,她从未听说过。 越国、吴国和郑国的通行货币都是铜钱,越薇现在确定,自己是来到了一个极为偏远的,地图上没有收录的未开化地区。 在这礼崩乐坏的古怪地方,让皇帝陛下最先起了些许敬意的,反倒是只鸡。 “二十!二十通币!谁要?!”拍卖师再次叫卖。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无人应答的时候,越薇施施然举起了手,“我要了。” 人们的眼光落在了举手的少女身上,她身上的衣服沾着很多泥渍,梳着两条麻花辫,乱乱的,好像很久没有梳理过。她的眼睛很特别,和大多数人的黑眸不同,她的眼眸是浅蓝色的,比剑北的蓝天还蓝,比浮屠星海的星子还夺目,令人望进去就移不开眼。 “我说,我要了。”越薇略微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好。”拍卖师赶紧把铁笼拿掉,握着鸡爪把鸡倒过来提着递给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姑娘。” 越薇现在身上唯一可能值点钱的,就是手指上戴着的一枚碧玉指环。这枚指环品相极好,跟了她很多年。 她倒在河边许久,竟然没有贪财的人把指环取走,真是件幸事。 “朕……我用这枚指环和你换。” 陛下做惯了高位者,说话时习惯微微扬头,和人做交易,也用着冷傲淡漠的眼神,恩赐般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