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令·望到斜阳欲尽时,不见西飞雁。 庄子上盛璇正和众贵女说话,忽听婆子进来回话:“禀奶奶、诸位姑娘,才宫里来了中贵人传话,宜安帝姬已出宫门,奶奶和诸位姑娘即刻出门叩请帝姬安。” 盛璇便道:“请中贵人进来吃茶,我们这就出去。” 说话间众人纷纷整衣理装,由侍婢扶着出了月洞门,一路往外来。门外闲人已净,不闻人声。盛璇为首,尹筠居次,余者皆作两排齐齐站着,垂首静声。时值深秋,寒风萧瑟,不多时便觉寒意阵阵。 幸而又立了些时候,那厢便又有个人影骑马过来,不及下马,便道:“帝姬口谕,不必迎驾,还请诸位姑娘仍回垂花门里去。” 众人齐声道:“是。”便又提着裙子往里,由丫头扶着,自往垂花门里去了。 众人进了垂花门,仍回了院子,却不敢在坐,只立着等。不多时果然有婆子引着一个身着绯色宫装的姑娘过来,远远地只见她姿仪曼妙、气度无双,待走近了,却见她容色娇俏、颜色一绝,正是宜安帝姬宋笙妤。 盛璇忙引着众人往前迎了几步,行礼道:“请宜安帝姬安。” “都起来罢。”宋笙妤命免,由盛璇引着进去,在上座坐了,又朝众人扫过一回眼,笑道:“想是我来迟了,竟都道了。” 微生岚最伶俐不过,闻言立时笑她:“帝姬不必请罪,只消待会子开宴时吃足三盅酒,我们就饶你。” “你这促狭鬼,不过是想将前些时候丢了的脸面捡回来,我便依你又如何?”宋笙妤扬眉而笑,尽显娇美肆意:“只是你记住了,是我自个儿要吃这酒,不是被人逼着。” 微生岚气急:“偏我说促狭,分明帝姬才最不肯轻易饶人。” 一时众人皆掩着唇笑,宋笙妤也跟着笑,只见从左首起依次是尹筠、尹篍、微生繁、微生岚、上官婵,自右首起是穆倩云、陆稚雁、乔素月、乔今星,盛璇居于主位,不在其列。 宋笙妤因问尹筠:“怎么不见筎姑娘、筑姑娘并箩姑娘?” 那厢萍歆来回:“奶奶,宴已备齐。” 盛璇便请众人移步,宋笙妤一并起身,尹筠落后她一步,在她耳侧道:“筎姐姐婚期近了,不便出门。筑妹妹前些时候跟着扫尘师太往山里去了,故不曾来。至于箩妹妹,前些时候就病了,近日也不见好,祖母疼惜她,叫她在家里歇息,不许她胡乱走动,再伤了身子。”言至此处,又问:“我只当今日宁安帝姬也要过来,竟不见她?” “正是不巧,原要来的,只是姐姐昨日伤风,今日竟不能来了,还叫我带句好。” 尹筠颔首:“近来天越发冷,身子弱些的姑娘伤风是常有的事,该仔细着。” 说话间已至设宴处,只见是个四方的水榭,中设座位,前置小几。 盛璇请宋笙妤坐:“帝姬请上座。” 宋笙妤知自己不坐,旁人便不好坐下,当即上前几步,在位上坐了。待坐了,她方笑道:“不必拘礼,都请坐罢。” 众人都坐了,偏微生岚不坐,捧着一盅酒便移步到宋笙妤跟前,笑着送到她嘴边:“帝姬将才的话我都记着,开宴前还请吃了这三盅酒。” 宋笙妤正拿了一双象牙筷子要吃夹菜,闻言当即放下,夺过她手里的酒盅,笑问:“怎么,你当我吃不得这三盅酒?实话说了与你听,便是再来这三盅,我照样吃得!” 说着,果然接过那盅酒,仰头便吃尽了。再将那酒盅朝众人,笑道:“瞧瞧,再没剩的。” 微生岚举着酒壶,拉宋笙妤的手回去,重又将她手中酒盅满上了,“只一盅有什么,你一气儿吃了这三盅,我才服你。” “你当你是名士?你服了我,我有什么好处?”宋笙妤笑着讽她,仍是举起酒盅,仰起脖颈吃尽了。 微生岚再提酒盅倒酒,宋笙妤并不多话,仍是端起来再吃。三盅酒吃罢,仍面不改色,不见有异,众人皆叫了一声好。 乔今星拿着酒盅自抿了一口便放下,晓得这是极醇厚的女儿红,不由笑道:“我们原先竟不知,帝姬酒量这样好。” 微生岚哼笑一声,回了座位,“帝姬自然是哪里都好的,只是爱捉弄人,这不好。” 宋笙妤正夹着一筷子珍珠鸡吃,闻言也不吃了,举在手里就问:“我什么时候捉弄了,你说了我听听。飞露园那一回众人分明都在那里,怎么只赖着我?” “不论旁人如何,我就只认准了你,皆因旁人没这样的坏心!”话虽如此,微生岚面上却带笑。举起酒盅来,才要吃,偏又迟疑,“吃酒不行令,岂不无趣。” 盛璇道:“一早备下了。”忙命萍实击鼓,萍歆取一支扎着红绸的桂花来,击鼓传花,要行飞花令。 宋笙妤吃了拿筷子珍珠鸡,方笑道:“听听,是你自个儿要往里跳,倒赖我。过会子答不出来,又怨在我头上,真真是叫人冤枉死了。” 尹篍笑道:“她既冤枉帝姬,不如坐实了,咱们一会子都欺负她,只把那花往她手里送,叫她吃得大醉,酩酊着回去才好呢。” 说话间萍实已敲起鼓来,盛璇忙将那桂花传到宋笙妤手里,宋笙妤又往下传。鼓声阵阵,花枝已传过一轮,末了停时,便落在穆倩云手里。 穆倩云生得娇小玲珑,体态柔美。出身姑苏穆氏,自带江南风流婉转之委婉。只见她拿了那枝桂花,玉白秀面上飞起轻红,只略一想,便柔声道:“既以桂花传花,便以桂花起。且听我起句是:桂魄初生秋露微。[1]” 众人听了,皆在心中默念桂字,宋笙妤心中已有,便不急切,仍取了象牙匙子来吃碗里的鸽蛋。岂料桂花正落怀中,她仍不知。众人也不叫她,等了刻,微生岚方击掌而笑:“我说什么,几日合该轮着你吃酒。瞧瞧罢,那花落在谁身上,偏谁又半点诗词未出口?” 宋笙妤听众人在笑,心道不好,低头去看,只见那桂花正在怀中,她竟未觉。拿起那花来,不免骂身后描绫:“旁人也罢了,你竟也只干瞧着。” 微生岚笑得厉害:“了不得了,不肯吃酒,就要拿丫头撒气不成?” “你要替她叫屈?我偏不依你。”说着,举起酒盅来便吃了,把|玩着那酒盅,笑吟吟道:“不过一盅酒,原是我让着你,你就当真了。” “好帝姬,千万要次次都让着我才好。”微生岚乐不可支,只觉前辱尽扫。 宋笙妤吃了那酒,举着那桂花便道:“青桂荣枯托薜萝。[2]”待说罢了,随手将那花枝扔到陆稚雁手里,“稚姑娘,你接好了。” 经此一遭,众人再不做别的,只瞧着萍实敲鼓,偏她久不肯停,众皆乏了,便有低头吃菜的。 鼓声停时,尹篍正举着桂花要往尹筠手里送,偏又停了,唯有止住,举着花枝道:“遥闻桂水绕城隅。[3]” 此时鼓声骤急,尹篍忙将花枝往尹筠手中一送,如蒙大赦,大松一口气。只见那花越传越快,才传入上官婵手中,便就此停住。 上官婵求饶道:“我读诗词少,容我想一想。” “谁饶你,吃了这杯酒再说!”微生岚正坐在她左手边,拿起她的酒盅送到她唇边,便灌着她吃了。上官婵咳嗽了两声,仍答不出。 宋笙妤心里有句,不吐不快,便拿起面前酒盅朝她敬了一敬:“婵姑娘,这句我替你说了。”说着,便将手中那盅酒吃了,拿起帕子来拭,口中道:“山头老桂吹古香。[4]” 上官婵谢了她一回,便将花塞入微生岚手中,口中骂:“偏不轮着你这促狭鬼。” 微生岚一面将花传下去,一面倾身过去笑:“便是轮着我了,我也不怕,只管来。输了不过吃三盅酒,有什么。” 说话间传过三圈,鼓声停时,花落盛璇。盛璇先将那花给了宋笙妤,这才以筷子敲着酒盅,念道:“寒林无月桂华生。[5]” 陆稚雁接了那花,举起酒盅来,“心跳得厉害,叫我吃了这盅酒再说。”待吃了酒,果然有了:“且欲留君饮桂浆。[6]” 这才将花送到乔素月手里,一旁微生岚嚷:“今日也奇了,偏不轮着我。” 宋笙妤笑她:“我们知道你今日要大展奇才,偏不依你这促狭鬼。亏你表字苍翠,依我说,倒该改一个。” 说话间尹筠得了桂花,也不忙着说酒令,倒先问:“改成什么?” 宋笙妤便道:“照我说,很该改成蛮蛮二字,才是正理。” “你又胡说!这又从何来?”微生岚不服。 宋笙妤拿着酒盅,捂着唇笑:“促狭鬼最刁蛮,既爱捉弄人,蛮蛮二字,岂不衬你?” “好啊你!”微生岚提起裙子起身,张牙舞爪地过来,“我今日也不顾尊卑上下了,先撕了你的嘴,明儿再去坤仪宫里请罪!” 宋笙妤捂着脸起身,往尹筠身后躲。微生岚再三伸手要拧,仍捉不住。一旁有人哄她拧的,也有嚷着叫宋笙妤躲的,皆一片笑声。尹筠伸手拦她,面上也忍不住笑:“岚姑娘,容我说了这一句,我酒量浅,可不想吃酒。” 微生岚这才罢了。 尹筠方念道:“发迹岂劳天上桂。[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