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帖子第二次送到路杳杳的时候路杳杳正裹着毯子,一页一页地撕着桌子上的话本,纤长白皙的指漫不经心地撕下一页页书页动作温柔随意却也干净利索。
一本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火盆被火苗吞噬,偶尔突然亮起的火光照得路杳杳面色平静毫无波澜连一向没有眼力见的平安都在门口探了一会头然后头也不会地跑了。
红玉捧着请柬上前打断了她的动作:“柳家又送来了帖子是柳娘亲自写的。”
路杳杳搭在书页上的一顿抬头露出一张素净小脸,伸接过帖子,仔细看了一遍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她和柳宜自小一起长大极为了解柳宜的性子,日之内连发两个帖子不和她的行事作风。
“娘娘可要去赴宴。”一直低眉顺眼站在她身边的绿腰问道。
路杳杳沉默片刻后点头:“嗯,给老太太的东西装起来再去把太医院的梁太医一同送去柳府。”
红玉哎了一声脚步轻快地下去了。
绿腰见她终于不撕书了心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娘娘自早上殿下离去后一反常态没有继续赖床,反而早早起身坐在内室的罗汉床上发呆之后突然把边的话本一页页撕下一张张扔入火盆。
这些话本原本是娘娘的要求特意写的爱情故事,如今却成了盆的灰烬。
娘娘之前看的有多开心,现在烧的便有多无情。
“殿下早上出门前特意吩咐过若是去柳府便传信给他……”绿腰谨慎开口目光落在娘娘的侧脸上,赛雪欺霜的雪白肌肤在秋日清晨的旭日清透又无情,没了喜怒之色。
“殿下政务繁忙。”她淡淡开口,打断她的话,“何必拿这些事情叨扰他。”
绿腰抿唇,那日的事情娘娘一个字也不愿说,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娘娘却是在那日之后有了点轻微的变化。
对于殿下,娘娘的眼眸再也没有笑意。
她和春嬷嬷看得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唯一稍微知道点内情的卫风却又是缄其口,一言不发。
“马车备好了。”红玉雀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路杳杳原本握着册子的微微一歪,整本书落在火盆,火盆突然冒出火舌,把整本书都点着了,深蓝色的封皮微微蜷缩着,很快失去了原有的模样。
而路杳杳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坐在梳妆镜前,打量着面前的首饰盒子,捧起一朵海棠花玉雕簪子,笑眯眯地说道:“给我梳个流云髻,就用这套头面吧。”
这套头面名叫海棠春色,娘娘自嫁入宫穿衣打扮都给外素净温柔,很少穿艳丽张扬之色,这套海棠春色恰恰是极近姝色。
绿腰看着铜镜前的人,面露惊艳之色。
“卫风回来了吗?”路杳杳出门前问道。
娘娘一大早就让卫风出去做事了,谁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人也至今没回来。
“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给他。”春嬷嬷问道。
路杳杳打个哈欠:“没事,随便问问,若他回来就让他去休息吧。”
因为之前温归远在白相和路相不在的时候入了政事堂,且处理政务规矩又有条例,政事堂五位阁老便联名便上书建议太子正式入政事堂,事情进行地格外顺利。
今日无事,温归远便早早冲政事堂回来,他心惦记着之前答应陪路杳杳去柳府的事情,一如东宫就朝着兴庆殿走去。
“娘娘一大早就出宫去柳府了,还带上太医院的梁太医。”旭日跟在后面笑说道。
温归远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走了?”他不可置信的重复着。
旭日原本没察觉出什么,见他神情大变,这才琢磨出不对,眼珠子一转,小心说道:“嗯,一大早就走了。”
“不过娘娘那边有叫一个小丫鬟传话过来。”他宛若大喘气一般又说道,“说是殿下政务繁忙,不敢耽误殿下行程,又道柳娘子来信匆忙,这才先走一步。”
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温归远却是不由皱了皱眉,莫名觉得心不安,却又想不出是哪里出的问题,只好叹了一口气,脚步一转,朝着书房走去。
两人还未走近,就看到旭阳正在和守门的侍卫低声说这话,脸色严肃而认真,阴沉得有些吓人。
被他训斥的两个侍卫脸色发白,脚直抖。
“怎么了?”温归远见状问道。
那两人竟然吓得直接跪了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地磕头认罪。
温归远皱眉,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锐利,转而看向旭阳。
旭阳脸上是遮挡不住的不安,抬眸看着太子殿下,支吾其词地说道:“听说太子妃那日午时前有找过殿下。”
他说的模糊,温归远却是脸色一变。
路杳杳去找殿下并没有遮掩踪迹,不少人都看见了,而那日把她放进去的守门侍卫正是眼前这两位。
太子妃来书房找过殿下无数次,久而久之门卫就都不拦着了,那日同样也把人放了进去,只是在后来和下一批守卫交接班的时候,没有交代这个事情,导致当时太子和幽惠大长公主入书房时,没有得到提醒。
“太子妃什么时候走的?”温归远眸色冰冷锐利,下颚紧绷,狠厉带出一点慌张。
两个侍卫被吓得直磕头认罪,不敢说话。
旭阳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说道:“说是第二批侍卫换岗之后才离开的。”
第二批侍卫换岗时,正是太子和幽惠大长公主携离开的时候。
温归远闻言如雷轰顶,晴天霹雳之声乱了心绪,身形摇摇欲坠。
旭阳欲言又止,随后又补充道:“不过侍卫说娘娘没有进入书房,在外面逛了一圈。”
归远突然甩袖朝着书房走去,书房一如既往的雅致安静,他站在门口张望着,从如墙高低的书架到精巧玲珑的黄木博物架,最后落到秋荷盛开的屏风后。
书房视线极为开阔,也就只有东边角落用屏风隔开的角落,原本用来小憩睡觉的地方可以藏人,不被人发现。
他目光刺痛般从屏风前移开视线,犹豫许久这才踏入屋内。脚步带着慌乱,朝着内室走去。
他站在屏风前,盯着那扇开绣屏,一点也看不到里面的场景,她绕过屏风,只见小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丝毫没有来过人的痕迹。
他心倏地舒了一口气。
书房坐落在南花园,依山伴水,占地面积不小,也许她真的根本就没踏入书房。
他正准备打算离开,视线一转,突然将在远处,漆黑的眼眸露出一点惶恐之色。
只见靠近屏风的高几台上放着一张天青色的帖子,帖子极为素雅,右下方的柳字清秀骨感,棱角分明,似垂柳树干峥嵘不屈,又暗含风骨。
他倏地打了一个寒颤,伸去拿那张帖子,却是拿了好几次都没有握在心,还是旭阳看不下去,上前把帖子递到他面前。
温归远垂眸,不用打开便知道是柳家送给路杳杳的帖子。
可他又不信邪一般打开,仔细看着,沉默又认真地看着,突然笑了一声,的帖子悠悠飘落在地上,好似一只青色的蝴蝶,翩然而无助地趴伏在地上。
“她知道了。”温归远喃喃自语,眉宇间失了血色,显得乌眉黑瞳越发漆黑显眼,哪怕不着一语也不敢让人靠近。
被压抑在心的不安和痛苦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
心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路杳杳听到那日大长公主说的话了。
她知道了。
这个认识让他徒然惶恐起来,这几日的怪异感觉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他却没有得到一丝安慰,一颗心反而随着秋日漂浮的日光悬浮在空。
原来她都听到了。
他整个人宛若漂浮在半空,弥漫又不安,脑子满是这样的认知。
他想着那日大长公主的话,想到路杳杳当日躲在这里,想到她是如何强迫自己保持无声沉默,想着她听着那些伤人的话,她当时又是如何难过。
光是这样想着,他便觉得喘不上起来。
他在一开始撒了一个谎,之后步步都在圆这个谎,到了现在谎言无处遁形,他却是一点反抗辩解的能力都没有。
毕竟娶她是假,可心动是真。
温柔是假,利用是真。
一边是惨死亲人,一边是欢喜爱人。
这架天平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孰轻孰重,他入长安前心一清二楚,如今也是明明白白,可到了现在要抉择的时候却又割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