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璃清随着怀仁王一路往那湖边走去,身后跟着二十余名护卫,皆着红色镶金铠甲。
季璃清早已换了那身繁重的凤冠霞帔,穿了身红色及踝长裙,行走起来甚是轻便。怀仁王虽体态肥胖,倒也未见疲累。
一行人行了一柱香时间,便见一宽广的湖泊。湖水澄清,湖面如镜,远处倒映着粼粼阳光,撒了一片晶亮的波光水纹,似有万千小鱼跳跃翻腾。近处湖光与天色相生无二,偶有落叶荡开水纹相去甚远,方才惊醒。
自也不是巧夺天工的精妙,唯这份阔远静好直抵内心。
绕着岸边椭圆发白的碎石一路行,竟见两只羽色黝黑发亮的黑天鹅缓缓行在水面,身后拖着长长的波纹。隔得近了,亦能窥见其橘红色脚蹼在水中拨动。
寻了个大石头,怀仁王大大方方叉腿坐下,挥手吩咐道:“去取两个馒头来。”
然后又对一旁的季璃清道:“丫头,坐。”
季璃清成天坐在车里,自是愿意多站会,遂道:“清儿更愿站着,皇叔不拘礼,清儿亦不愿拘着这套,不如各自随意些好。”
“难为你这丫头还肯叫我声皇叔。”
季璃清但笑不语。
怀仁王身躯往后一靠,便半卧在了石头上,整个人似瘫软开来般的舒畅,长袍下的脚尖一晃一晃的,说话也慢悠悠而随意。
“丫头,我云启至今有封号的公主唯有一位,圣上一日未撤封,你就永远是我云启最尊贵的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尝不及。熹微,夜尽昼明,乃一日之始。你出生在第一缕晨光出现的时候,那是我这一辈子见过最美最玄妙的天,古人说天有异象诚不欺我。那一天金光万里铺陈天际,七彩祥云足足呈现了一个白昼,你的封号便由此而来。”
其实她的出生被传得神乎其神,早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以前总爱一遍又一遍复述的人,早在十二年前就被他亲手埋葬了。
这么久远的事,陡然被提起,季璃清除了初时的恍惚,便只余淡然。湖面迎来的风自她面颊拂过,轻柔而舒和。
季璃清接过侍卫拿来的馒头,小块小块的撕下来堆在手心,然后伸手扬臂一挥,碎屑便落进湖里,在云团上荡开一层层细纹。
季璃清这动作是说不出的写意流畅,甚至可说是赏心悦目一气呵成。夕阳这边的她,分明脊背笔挺,却透着股温温散散的疏懒劲儿,光线自她指缝透过来,渗出犹如玉质的通透与莹润来。
怀仁王半眯着眼,一边晃动着脚尖,一边将馒头屑撒在四周,引那黑天鹅过来。别看这黑天鹅在水中优雅至极,可到了岸上走起路来左摇右摆,显得笨拙而可笑。
“皇叔所言,本宫省得了。”
权势是这世上最好用的东西。
得了封号的公主,属造册正一品,食邑万户,享一方进贡,整个云启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
所加其身者,她必善用之。
季璃清喂了一个馒头,便拍拍手拢起袖子立了片刻。
已近黄昏午后,落日熔金艳艳夺目。
“走吧,再绕着湖走走。”
季璃清出宫的次数寥寥可数,后来更是桎梏在昭玉殿,所有她最好最美最长久的岁月,都是在那一方逼仄之地的天光与星光相伴下度过朝暮与年岁。
所望不过寸尺,所行不过方圆。
被世人所忘,亦忘却世人。
终于得了自由,又岂能不看遍河山万里?
“喏。”
“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畅夜下意识抬头望了眼季璃清,方低声道:“已然妥当了。”
暗夜无星,季璃清执一卷书倚在梨花木桌上。烛光因帘子的掀动而跳跃,内里的华丽奢靡静静拓印着季璃清的影子,清冷如月,孤孑纤瘦。
绿薏见季璃清又不知不觉陷入沉思,默默放下帘子。
星星点点的火把燃在林中开阔地带,以季璃清的马车为中心搭建了数十简易的帐篷,每个帐篷前都燃着篝火,篝火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不值守的士兵围在篝火前用铁签烤着大块的肉,香气四溢,闻之振奋。夜并不深,行走了一天的士兵好不容易得了休息,正是畅谈的时候,偶有高声喧笑处,很快被喝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