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扇子/著
庄淑芬踏过松针。
焦黄的松针落在冬日泥里。
两人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那个女子穿着一件褐色大西服,两条麻花辫梳得整整齐齐,系着红绿大花纱巾,一看也是认真梳洗过的。
对方有点要哭的样子。
“杨大哥,你喜欢她哪一点?”
庄淑芬停在两人一两米远后面。
对方低着头,身形晃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么?”
这是她唯一能想出的答案。
杨伯伯一家说杨毅要回来了,杨韵姐也会回来,她暗自高兴得两天都睡不着觉。杨毅一去崇城,她能见到杨毅的机会就少得可怜。然而还没开心多久,就又听说杨毅这次是带着准媳妇回来见父母的。她的心当场碎得一片一片。这几天,她一边哭一边耳朵竖着听,听楼道里的声音。
那个年代的建筑隔音效果不怎么好。
上楼只要动静大点、邻居家吵架声音大点,左邻右舍都听得见。
所以杨毅带着那个女的进校、经过球场、上楼、进门,在家里笑闹聊天,笑声一浪接着一浪,她全都模模糊糊听到了。她贴在门缝处,一颗心像毒蛇在里面噬咬。
后来再听到房门一开,有人下楼,体育场上响起杨毅的声音。
杨毅篮球打了好一会。
她纠结了半天,没有下去。
但偏偏刚刚杨毅一喊“下来,淑芬”,她就慌了,忙不失迭赶下去。
赶在那个叫淑芬女人前。
旁边几个小毛头对这个情景毫无察觉,还在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当热闹看。庄淑芬不清楚,这女的为什么要选在人前堵杨毅,这样流传开来对名声多不好。当然,庄淑芬也不清楚杨毅会怎么答这个问题。
问是否因为漂亮而爱一个人。
这问题本身就有坑。
回漂亮,庄淑芬固然一笑,但也会认为这种爱的缘由太浅薄了。没有根基。她美是美给自己看的。若杨毅单因美而生爱慕,早晚色衰而爱驰,那她要重新审视一下杨毅对自己的感情。
庄淑芬也静静等待着杨毅的答案。
杨毅没让对方太靠近,他对突然跑过来“问话”的邻居,神情有点淡。
他目光视着前方,脸都没朝向过对方。
“淑芬漂亮,全厂人都知道,她当金花当之无愧。”
对面女的面孔一抖,手指蜷缩,揪着衣服。
杨毅一句话就命中她的命门。
她突然间不知道再拿什么跟那个叫淑芬的女人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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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毅第一次见到庄淑芬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厂下午。
厂号角在五点半响起,一群年轻男女穿着工人灰色制服海浪般走出车间,几千人汇入大厂主干道。净化车间就在空分旁边,当时杨毅正调完液氮装置,请他出手帮忙的同事给他递了一瓷缸子水,就在这时一群净化女同事挽臂笑着走出。
漫天火烧云将盐碱厂灰塔重炉映出流光夺目的油画光彩。
一张张笑脸在霞光满天的傍晚青春闪动。
人群中间有一位女同事最引人瞩目,她微仰下巴,双目望前,工装整整齐齐,手里扣着安全帽,跟一左一右聊着笑着什么,头发与笑颜齐飞。
让杨毅瞬间想起星星公园刚落成的新雕像。
那是崇城唯一一座具有象征代表意义的盐碱厂雕像。
那座雕像雕刻着一男一女,齐齐举着盐碱厂的环形标志,两人仰望蓝天,干劲满满。雕像象征意义明确,环形标志代表盐碱厂,一男一女代表盐碱厂全体员工,仰望蓝天代表为国家奋斗的使命与明天。
她的笑容落入杨毅眼眸。
空分同事也看到了这幅场景,手里递给他的瓷缸子杯口都斜了,空分同事歪着嘴惊艳:“我们厂雕像是不是就照着她的模样雕的?”
又扯着他。
“是不是,杨哥?”
胳膊拼命撞他,眼睛挪不开一下。
“说句话?”
杨毅把对方瓷缸子一扶:“流出来了!”
对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看地上钢板,瓷缸子的水都快流空了,对方满地急着找拖把又找又拖弄了很久。
杨毅一个人在满天晚霞之下凝视着那名女同事背影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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