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多福站在架子上来回踱步,不时抖抖羽毛,滴溜溜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看着廊下椅子上那个托腮皱眉的人,接着又昂起头,往另一边走去。 谢春秋想了又想,实在不知该如何查证此事是否真是兰璟所做,直接去问么,若不是他所为,实在有些尴尬,若是他做的,自己冒然去问似乎也有些不妥。 碧玺带着一群小丫头从外面进来,看着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的自家王爷,心下十分了然,上前来柔声道:“王爷,厨房新做了几样糕点,请王爷尝尝。” 小丫头们已经将一个个精致的银碟摆在身前的木桌上,只见是藕粉酥,枣泥山药糕,还有一碟子青团。 她方才想起,过不了几日便是清明了。 于是随手捏起一个青团咬下,口中觉出几分软糯的甜意,还带一些清香。 谢春秋看着那绿油油的一团,眼珠一转,冲碧玺道:“你去教厨房多做一些,用食盒封了,给朝中诸位大臣都送一份去。” 碧玺张大了嘴巴“啊?” 谢春秋拿起一个青团塞到她嘴里“啊什么啊?” 她是教她去送吃食,又不是送刀子,至于把嘴张得这么大么。 “不过是几样应景的点心,算得了什么了,就说我王府中新来了个江南的厨子,糕点做的甚是可口,分给大家尝尝。” 碧玺努力嚼着口中的糕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唔唔’的应声,不知自家王爷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明明对那班大臣很瞧不上,怎么忽然如此大方的挨家挨户路送点心。 谢春秋当然不是平白的发了善心,她在送给兰璟的那个食盒的最底层,放了一本古帖,上面工整的写了四个字:多谢太傅。 若此事当真是兰璟做的,他大概会有所表示,若是被退了回来,自然便不是他,若是他不想承认么,谢春秋自觉也没有办法,只当此事从未发生,她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这一探究竟的心。 古帖是从她父亲的旧书房中翻出来的,现已罕见于世,除了这容王府,大概找不出第二本来。 碧玺在一旁目睹了自家王爷做的手脚,颇觉感动。 她家王爷为了送兰太傅这一盒子糕点,竟送遍了满朝大臣,其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其情意不可谓不深重。 谢春秋知道她心中想的什么,然而也懒得解释,只吩咐她派人去做了。 于是这一天,京城每位大臣的府邸,都收到了容王府送的青团。 大臣们实在不知容王殿下抽的这是什么疯,脸上表情不一,然大都觉得容王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毒害群臣,若说是收买么,一个个则很是不屑,除了几个真的硬骨头原封不动的退还了王府外,大多因怕遭记恨不敢如此,这又不能扔,吃也不敢吃,只得那么放着。 兰府中,兰璟正坐在案后批阅公文,小厮提着食盒从外进来,禀告道:“公子,容王府差人送来了糕点,说是家中新来了江南的厨子做出的糕点甚好,请大家尝新鲜。” 接着又补了一句“公子不大吃甜的,要不就拿出去罢。” 兰璟略怔了一怔,方才道:“就搁在这儿吧。” 小厮有些疑惑,却顺从的将食盒放在案头,兰璟将食盒一层层打开,里面摆放的糕点比起旁人的,花样略为繁多,谢春秋不知他喜欢吃什么,干脆叫厨子把能做的都做了一样,满满的塞了一整盒。 打开到第五层时,却不见糕点,而是一本古帖,上面附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多谢太傅。 兰璟将手覆上去,把字条收进了袖中。 然后翻阅起帖子来,这是前朝所拓一位书法名家的古帖真本,世上早不见了踪影,他亦曾差人找过,可惜没有下落,原来却在容王府中收着。 小厮在一旁探过头来“这位容王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我记得她从前不是大言不惭说公子的字写的没她的好,怎么还这样偷偷的送了珍本过来,不会是想要收买公子罢。” 倘若谢春秋在这里,听了这话,她大抵会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兰璟十岁才名震京都,写得一手秀挺柳楷,就连京城里的几个大儒都赞他这手字有古风。 他出仕做官后,这手好字就更引天下读书人争先效仿,市面上亦流传着不少兰侍郎的‘真迹’,等他官拜太傅,流传的‘真迹’就越发的多了起来,价钱也是水涨船高。 谢春秋曾虽卫逍一起逛过书画铺子,那店家一见来的是个阔人,便将一众名家的手迹摆做一排,其中便有兰璟的。 谢春秋从头看过去,停在了兰太傅的‘真迹’前,拿扇子点着,冲卫逍笑道:“这字写的比我还不如,竟是兰太傅的真迹么?” 两人相视大笑。 可怜她本意是讽刺店家不该造这种自己一眼便能看出来的假,传来传去便传成了另一个版本。 容王对兰太傅的字不屑一顾,说还不如自己随手写的。 天知道因了这件事,她暗地里快磨平了后槽牙。 诚然她的字写的不错,却也没不自量力的拿去同兰璟比。 她爹虽然一贯我行我素,却十分不想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同自己一样,因此对她管教甚严,看样子颇想要教养出一个世家淑女。 她爹做皇子时,拜的老师是当朝大儒,一笔好字甚有筋骨,她爹在诸皇子除了喜欢上树掏鸟蛋,偷溜出宫中也算的上是聪敏好学,因此在书法上,也颇有所成。 谢春秋的字,便是她父亲亲自教出来的,她父亲盼着她做个端庄的人,于是教给她的,便是最为端正的楷书。 谢春秋至今想起那无论酷暑三伏还是寒冬腊月都要被从被窝里揪出来读书练字的日子便心有余悸,每日功课做不完就不准吃饭。 可惜她爹事与愿违,谢春秋早就将那一笔小楷弃之不用,平素酷爱龙飞凤舞的行草。 谢春秋每每想起,却仍旧感谢父亲那时的栽培,诚然她如今是个奸王,却也是个读过书有底蕴的奸王,和同为亲王的赵王那等草莽有所差别。 兰璟听了小厮的话,动作顿了一下“其实她说的倒也不错。” 小厮讶异问道:“公子方才说什么?” 兰璟垂下眼帘“没什么,旁人的心思,不要妄议,东西放在这儿,你下去吧。” 小厮这才想起方才自己议论的乃是堂堂的亲王,而自家公子素来不喜下人多嘴,他虽心中诧异于从不收旁人贵重财物的公子今日怎么收了那容王的东西,却不敢再多话,心虚的下去了。 兰璟从食盒中挑出一枚青团,咬了下去,觉着这青团甜而不腻,糯而不粘,容王府中的厨子的确不错,唇边泛起些微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