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肆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双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而又宠溺。温和的歌音如溪水般潺潺流淌在耳边。 “青枝错挂月绸纱,琴音乱扰花衣嫁。心自蹉跎不自量,奈何桥畔待君时。” 歌声中,隐隐有个熟悉的声音与歌声缠绕在一起。 “月沉,枷锁已去,你已自由。” 昏昏沉沉里,狂肆似乎明白了什么。酸涩的水流划过了他的心,他的眼,他的身。 他又成为了一个人。没有可背负的重量,没有可期盼的希望,一个人挣扎着,与毫无意义的时间竞争,得过且过。 自由?他不想要自由,他想要的是能够桎梏自己的枷锁,一个不想离开的牢狱。 若世上独我一人,我宁地狱多我一魂。 一缕冰凉滑落,却被一抹温热抹消。 狂肆眼前模糊着裂开了丝丝缝隙,微弱的光照射进黑暗,令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醒了?”映入眼帘的是褚惊影苍白却绝艳的容颜。 “母亲……大人?”喃喃着,狂肆的心瞬间抽紧。即使走到了这步,母亲大人都没有抛弃他。他明明是叛徒,是间谍,是任谁都无法原谅的罪人,可是母亲大人就在眼前,她的眼神饱含着关心的柔光,替换了原本的冰冷漠视,暗藏着所有他渴求不到的感情。那是唯一能够将他从暗无天日的腐烂泥沼中救赎的光芒。 捂住嘴忍不住地咳嗽,褚惊影暗道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 越溪死了,自她心口处的子蛊抽搐几下消散之后,她便知道作为母蛊的越溪死了。 越溪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毁了地下水牢,将一众武盟追兵堵在地下,才得以让他们逃脱出来。 暗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没能够救赎任何人,褚惊影手指根根握紧。她太弱了,在这江湖浮沉中挣扎她远不够格。纵使救出了狂肆,却没能保全越溪,这惨痛的结局明晃晃地昭示着她的天真。 而现在她被蛊虫伤到的经脉似乎还未愈合,因情绪波动而乱窜的内力让她再一次感受了一番濒临走火入魔的痛苦。左手上中的毒箭被她一把拔下来,血被强行止住,但毒素却在缓缓蔓延,她的身体哀鸣着告诉她已达极限。 带着狂肆来到了曾与乔归宁来过的厨房干草屋,据当时乔归宁说这里基本没有人来,就是一个被废弃的杂物储存室,褚惊影这才敢带着狂肆来此躲避。 但武盟已经戒严,以她与狂肆现在的状态很难逃出去,已经到了该通知梓霄支援的时候了。但她如今这个状态不宜让他人看到,褚惊影犹豫着没有打开摄魂给她的竹管。 死死地压住自己想要咳嗽的嗓子,无奈却又吐出一口鲜血。努力稳住自己粗重的喘息,她费力地运气想要再多支撑一会儿。 余光中看到了狂肆昏迷中不安稳的神情,一滴泪水自他翩长的睫毛下溢出,褚惊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抹掉了这滴脆弱的泪水。 深知狂肆失去母亲的痛苦,即使在昏迷中泪水也无法止住,她心里越发地难受起来。本在书中给予了他不快乐的人生,却又毁掉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没能救得越溪出来让二人母子团聚令她越发地愧疚。 眼睛湿湿的,惭愧愧疚轮番涌上心头。 对不起。 没想到这一轻轻的碰触将昏迷中的狂肆给唤醒了。 褚惊影赶紧蹭了蹭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你……哭过了?”迷蒙中,褚惊影眼睛的一抹殷红还是落入了狂肆的眼中。 “是你哭了才对。”撇过头,褚惊影不敢看他。 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她选择逃避。 “母亲……是不是已经不在世上了……”喑哑着嗓音,狂肆悠悠地询问。 一时被狂肆的话刺中心脏,褚惊影埋下头,长长的黑发挡住了她的侧颜,昏暗中鼻音艰难地响起,“嗯……” 狂肆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捂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嘴角努力地勾了勾却还是被心中的悲痛拉平,虚无缥缈的声音自他口中吐出:“果然……” 褚惊影身体紧绷着,一只手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角,微微的颤抖仍然遮掩不住她心中的五味杂陈。 眼泪终究还是自眼睛中滴落。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她的眼睛,温热的眼泪融化了那一处冰冷,褚惊影隐隐听到狂肆轻轻的声音传来:“不要哭,这不像你,母亲大人。” “呜,呜呜……”她也不想,但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她到底还是做不到如同书中的“褚惊影”那般冷静无情,在这之前她也仅是一个喜欢幻想跟随书中众生百相而喜怒哀乐的普通人而已。 “说来,母亲大人自闭关后就变了。”忽然一股兰香覆盖住褚惊影所有的感官,她被拥入一个冰冷却温柔的怀抱,“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法触碰的山顶冰莲,入了凡尘,允许我这种的存在去渴求,去祈盼。” “我甚至萌生了更多不该有的想法,就像现在这般将你拥入怀中,感受你的温度,聆听你的呼吸,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直到我发现了一些无法确定的蛛丝马迹……” 静谧的空气中,一抹毛绒绒的触感蹭在褚惊影的脸庞,丝丝痒意刺地她睁开眼睛,澈雪寒霜的剑鞘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不是该把所有都告诉我呢,褚桃……?”一双浅色的兽瞳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其中蕴藏着无数复杂感情,紧紧地抓住褚惊影的眼睛令她无法移开视线。 而此时的褚惊影脑袋中一片空白。 没想到,一时疏忽的她忘记了这个狂肆送给她的由烈山狼绒毛所制成的剑套,竟然大剌剌地将澈雪寒霜显露在狂肆面前。 真是笨死了。 嘴唇颤抖了几下,褚惊影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今狂肆猜到了,她该何去何从?他是否会将褚惊影就是褚桃这件事告诉别人?她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中混杂,鼓涨的她大脑隐隐作痛。 就在她决定破釜沉舟时,狂肆却一把将她的脸埋入他的胸口。 沉沉的声音回荡在褚惊影的耳边,身下传来狂肆略微急促的心跳声,“既然不愿,就不需再提。你只要信我就足够了,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不要抛弃我,不要远离我,否则这世上将不再有狂肆,不再有付月沉这个人。” 一双手环住她的肩膀越抱越紧,缺乏安全感的原来不止她一个人。 伸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褚惊影坐直了身体,她用自己的眼神牢牢地缚住狂肆,“我该相信你吗?”直白地问出这句暴露她内心动摇的话语,褚惊影紧盯着狂肆的眼睛,不放过对方一丝动摇。 面对着褚惊影如有实质的目光,狂肆仅是笑着,右手猛然刺入自己的胸口,鲜血疯狂涌出,他却越刺越深。 “你在做什么!”被狂肆这么一出搞得慌了神,褚惊影赶紧去掰他的手试图阻止他。 “给你看看我的心,只有心才无法说谎。”静静地笑着,狂肆的眼中弥漫着细碎的光点。既然无法相信我这个人,那便给你我的心,如此你愿意试着信我吗? 褚惊影被狂肆这极端的感情折磨得快崩溃了,好不容易救他出来,甚至连累了越溪,却只是把他推入另一个深渊,这有何意义? 重重的喘了口气,似是把心腹中的郁气统统吐出,褚惊影强撑着将摄魂给的额竹管掏出放在狂肆面前,下定决心,“我的性命就拜托你了。” 狂肆一眼就认出了褚惊影拿出来的是什么,他双眼猛的一亮,手指从自己的胸口中抽出带着汩汩鲜血,他却毫不在意,五个孔洞很快便被狂肆恐怖的修复能力复原,光滑的胸口前没有了一丝伤痕,仅余艳红的鲜血证明刚才的伤口不是错觉。 他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关系两人性命的小竹管,脸上浮现的是欣喜若狂。 而褚惊影却是再也支撑不住了,她一直憋在心口的鲜血自口中流出,眼前一黑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一把接住了倒下的褚惊影,狂肆有些惊慌,但随之发生的事情令他瞪大了双眼。 褚惊影的身体在他的怀里寸寸缩小,不多时一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小娃娃出现在他的怀抱里。 手指轻轻地碰了碰缩小之后婴儿肥的脸颊,狂肆的嘴角的弧度倏然扩大。 果然…… 他将手中的竹筒打开放出了信号,抱起怀中的小娃娃满怀爱意地亲了亲她的脸。 你的秘密我会替你保守住的,桃子,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