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砖上,从清晨一直到午后,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我与慕容老爹朝夕相处的那一段短暂时光。从模糊到清晰,从清晰又变得模糊,直到记忆融入灵魂,再也分离不出单独的片段。
我在老爹的墓碑前洒下一壶醇酒,重重磕了四个头,转向一边,对着双目红肿的慕容嫣一拜到底。
“姐姐,唐婴不孝。”
慕蓉姐姐轻轻将我扶起,她虽然哭得伤心,此刻却神情淡然,这种看开世情的豁达,反而更令人心疼。
“弟弟,人终有一死,不必过分介怀。爹爹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如今也算不用饱受那番煎熬与苦楚。但愿来生,他能地尝夙愿。”
说到最后,慕容嫣露出微不可查的苦涩笑意,我捧住姐姐的双手,再次泣不成声。
不知道在老爹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能否想起我,说不定自始至终他都不记得有我这个人。那样也好,少一份牵挂……当然,也有可能是少一份担忧。
墓园旁的草庐前,段锦瑄动作流畅地生火烧水,娴熟地解剖野兔野鸡。他一身粗布麻衣,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虽然满脸胡茬皮肤黝黑,却显得格外精壮厚实,再也没有一丝养尊处优的富贵子气息,更像是个淳朴勤劳的猎户庄稼汉。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将近十年,当年的少年太子已经变成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成熟男人。
看到他一丝不苟的神态,沾满血污的双手,我不由得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舅舅,我厉害吗?”
一个奶声奶气的孩童在我面前晃动着小纸人,那是个挺拔威武的将军,而我手中拿着一堆模样凄惨的山贼,我们正在玩官兵打强盗的游戏。
“哎呀哎呀,子陵将军威武,小的投降,投降。”
小男孩咯咯笑着再次冲上来。
“你们这伙败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想投降,不可能!”
“哎呀,别打啦,将军饶命啊!江湖规矩,投降了就不能再打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孩童纯真的笑声回荡在山林边,与潺潺流水融为一体,为这一处孤寂的山野增添了许多人间气息。
用过晚饭,我带着段子陵坐在马车里,一下午的嬉戏打闹,五岁大的小男孩早已疲累得趴在我腿上睡着。我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感受这小小身体散发出来的温热,他身上流着段家与慕容家的血,他的父亲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他的母亲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丈夫身边。
我嘴角上扬,为锦瑄和姐姐高兴,眼角却不知不觉流下泪来,也从心底里为他们感到难过。
“璇音呢?”
一整天下来,没人提的问题,此刻被坐在对面的田婉毫无征兆地提及,她现在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眼角眉梢间褪去了青涩与稚嫩,知性的美感令她别具魅力。那把天下闻名的金蛇剑斜靠在她腿上,又让她平添了几分英气。
“她在慈航静斋修行,警告我百年内不要去找她。”
我笑着说道,田婉脸上的惊诧一闪即逝。
“那岂不是说你们这一生……”
我摇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已经初窥天地大道,保守估计活上千年不成问题。”
这次她震撼地半天说不出话,用看外星人的眼光打量我许久。我无心解释,任凭她如何猜测。
不久之后,田婉精致的脸上掠过一抹黯然,双眸中隐有泪光闪烁。
“唐婴,是不是说,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认真看着她,平静而恳切地说道。
“人与人之间,贵在交心,只要真心相待,何必在乎现实的距离。你是我一生挚友,哪怕千秋万载之后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