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痛定思痛
淯水东岸,一身水淋淋的曹操,骑着同样满身滴水的飞尘,丧魂落魄地向前急奔。湿透的衣服贴着肌肤,像受刑一样难受,冬日的寒风,在马速的帮助下,更加凌厉地大发淫威,朝身上脸上猛刮。
曹操冻得上下牙齿做对厮杀,身子得得发抖,紧紧抱着马脖子取暖,任凭飞尘狂奔向舞阴方向今河南泌阳西北。
前面出现了一座军营,曹操望见了自己熟悉的“曹”字军旗,那是他最信任的堂弟曹仁的军队。曹操长吁一口气,拉住缰绳,让飞尘放慢脚步。
曹仁接到小军报告,急忙出营迎接,见到曹操如此狼狈,大吃一惊,忙上前将他扶下马背:
“哎呀!大哥,这是怎么了?”
曹操浑身哆嗦,连迈步的力气也没有了,“回,回营再说……”
鼻翼一阵抽动,“阿嚏,阿嚏!”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像呼应似的,飞尘也在一旁甩着长鬃打起了响鼻。
“快给飞尘搽干净身上,再喂点好料。今天要不是它,你就见不着大哥我了……可怜了我的绝影啊!……”曹操忽然伤感起来。
换了干净衣裳,曹操坐在火盆旁烤着火,又喝了一碗滚烫的姜汤,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回想方才惊险的一幕,曹操心有余悸:“嘿,这回比荥阳遭徐荣,阜阳遇吕布还要凶险啊!……”
曹仁听罢叙述,犹如身临其境,惊得毛发皆竖,
“主公吉人天相,方能逢凶化吉!……但愿长公子等人也能逃出生天。”
曹操一顿,好似突然醒来一般,手捶着地面,大哭起来:
“哎呀,我的昂儿啊……安民侄儿呀,……你们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吗?……呜呼痛哉!……”
突地,他止住哭,语声颤抖的说道:
“不好,丕、丕儿也陷在军中了吗?……”
曹仁又怎能回答?只好呆呆望着他。
正悲伤间,逃散的败兵陆陆续续寻来,纷纷伏倒在地,流着眼泪拜见主公。
曹操将他们一一扶起,彼此都有劫后余生之感,顿觉在情感上又深了一层。
“父亲!”一声清脆的童音,在曹操身边响起,曹操心中一震,倏地回头,一张满面血污中闪着两颗灵活眸子的小脸,仰面对着他。
“啊?丕儿,我的丕儿!你回来啦!……”
曹操一把抱住曹丕,激动万分,
“总算老天垂怜,收了我一个儿子,一个侄子,又还给我一个!……”
“丕儿,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脸上怎么都是血啊?你受伤了吗?”
“不是的,这是敌人的血。”曹丕口齿清晰的叙述起来。他指手画脚语气兴奋,显然为自己的惊险遭遇,感到骄傲和刺激。
“……我被外面的喊杀打斗声吵醒了,起床一看,大哥和安民哥都不见了,刚想出帐去找他们,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到了门口,我一听全是凉州口音,就想一定是敌人。急了,一下钻进床底的角落里。
“只听几个人骂骂咧咧进来,用刀乱砍了一阵,又很快出去了。我又等了一会儿,里外突然很安静,就爬出来,悄悄钻出帐去,奇怪,周围都没人,我想大概敌兵都去追赶大哥他们了,就偷偷溜出营去。
“突然听到后面一阵马蹄声,我连忙躲到路边树后。一队凉州骑兵奔了过去,我刚想爬出来,后面又来了一个单身骑士,大概是掉队的。他忽然跳下马,朝我藏身的地方走过来,我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气也不敢喘。不想那个兵扔下刀和弓箭,蹲下身子,脱袴解裳大解起来,噼里啪啦一阵响,一股臭气熏得我透不过气来。这个家伙好像吃坏了肚子,拉了一大堆,往前挪了几步又拉。
“我又急又恨,心一横,就拿出父亲您送给我防身的小刀,轻轻爬起身,小心的从他后面,慢慢走过去。
“可是脚踩雪地,切哩咔嚓的声音,还是把他惊动了,他以为是狐兎之类的野兽经过,嘴里骂了一句,捡起一块石子,随意往后一扔。他一侧脸看见了我,眼睛瞪得老大。那是一张瘦骨伶仃的脸,黑黑的胡须,看得出年纪不太大。
“父亲您常教导我们: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我一看不好了,既然已经惹了事,怕是也躲不过去呀,一下子就冲过去,猛扑到他背上,右手握着刀刺进他脖子这里……”
他比划了一下右颈,继续说道:
“那个家伙哇地一声大叫,往前倒下去,脸冲下正好跌在他自己的粪堆上。我顾不得多想,死死握住刀柄,压在他身上。他挣扎了几下,我怕他爬起来反抗,我一定不是他对手,急了,拔出刀来,又是一刀,这下子可坏了!他脖子上的血一下子喷出来,溅了我满脸,眼睛也被迷得张不开了,我吓得闭起眼睛乱刺乱捅……
“忽然,呼噜一声把我吓了一跳,睁眼一看,是那个骑兵的马,嘴里叼着一团枯黄的草,喷着鼻子看着我。
“那个兵其实早已不动了。我连忙爬起身来,抓了一把野草,擦了擦脸。走过去拉住马的缰绳,那匹马甩着头不服气,大概是欺负我小孩子。我想了想就拨开雪,拔了一把长长的野草递到它嘴里,又摸摸它的脖子,左手顺便拍了下它的后臀……咳,这拍马屁,看来果然有道理,那匹马津津有味的嚼着草,看我的眼神也温和多了。
“我爬上了马背,回头看那个啃着自己粪便死掉的士兵,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啊!……
“天渐渐亮了,路上也许又会碰到敌兵,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碰运气了。就顺着大路跑下来,总算后来没有再遇到危险,半路上碰到一群自己的兵,就跟着跑到这里来了。”
众人听了纷纷称赞:
“二公子又勇敢又聪明,真是了不起啊!”
“小小年纪就能杀敌,将来一定能做大事啊!……”
曹操疼爱的摸着曹丕的脑袋,
“当时丕儿你害怕吗?”
“有点怕。不过更多的还是紧张!”
曹丕眼眶红了起来,
“父亲,听说大哥和安民哥哥都死了?典韦将军也战死了!”
“啊?!……”曹操平素细眯的眼睛,睁到从未有过的大,对着旁边逃回的都尉楼异一一就是在阜阳城中,从火堆中救他的司马一一急切的问:
“典韦战死了?”
楼异语调低沉的回答:
“是的,典将军死得很英雄,独自杀了近百个敌兵……”
曹操红着眼睛,咆哮起来:
“一千个,一万个敌兵也抵不了典韦一条命啊!……”
继而,他的哭喊声在厅堂里撕心裂胆的响起来。
“呜呼,痛哉!典韦啊,你挡住了敌兵,让我曹操逃走,可你搭上了自己的命啊!如此勇士,可遇不可求矣!……啊,啊!恶来恶来,我死了儿子,死了侄子,也没有失去你这般痛心啊,伤哉恶来!痛哉恶来!”
堂上之人无不感动,他们陪着曹操流泪不止,固然有为典韦伤心的因素,更主要的是为曹操感动,庆幸自己找到一个爱才重才的主公。
荀攸劝道:
“主公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勿过哀痛,伤了自己身体。”顿了一顿,看看曹操脸色,鼓起勇气说道:
“在下有一言,不知主公肯听吗?”
曹操挥起衣袖,往脸上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痕迹纵横,也不在意,“你说……”
“自古至今,这酒色财气四字害人不浅。有道是酒乃穿肠毒药,色是杀人钢刀,财是招災之源,气是惹祸根苗。
“典韦贪酒,害他丧失警惕心,最终丧命宵小之手。主公您,您强纳邹氏,被美色所惑,一时迷乱,失了洞察一切的精明睿智,疏于防范又妄图用财物收买胡车儿,这才引起张绣怒气勃发,耻于婶娘被辱和爱将被诱,不顾一切前来寻仇,造成恶果……望主公,以此为鉴,戒绝将来,免蹈复撤。”
曹操仰到椅上,沉吟了片刻,神色又恢复了常态。
“卿所言,也有一定道理。但最主要是我失策了,这次失败的缘故,是我没有令张绣送来妻、子做人质,加以控制啊!诸位看着,我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错误,让降将降而复叛了。”
荀攸听了哭笑不得,见曹操所思所系,还是以自我为中心。还想再谏,曹操一摆手:
“此事到此为止。”
回头叫道:
“曹纯,你带一队可靠之人,去往宛城,相机将典韦和昂儿与安民尸首,连同我的爱马绝影的,通通找回来。我要厚葬亲祭。”
“是,小侄领命!”
一个20许英姿勃勃的青年抱拳应答。这是曹操的本家子侄曹纯。因他精明能干,武艺高强,故很得曹操信用。
“你再派人去通知各处军队,暂回许都休整。择日再来报仇”……
翌日一早,亲兵来报,门外有数十青州兵苦苦哀求,要见主公,说是于禁将军叛变了,还杀了他们几个弟兄。
“什么?于禁反了?快让这些人进来。”曹操又惊又怒。
一群兵士进帐跪下,一个脸上横贯着两道鞭痕的伍长哭诉道:
“我等是曹洪将军部下,依令撤退途中,突遭于禁军袭击,很多人被抓住毒打,曲长也被于禁下令斩了……这是要造反呀!请主公为我等做主!”
“好个于禁,胆大包天,竟敢乘乱……”
曹操刚骂了半句,陡地止口,变脸叱道:
“胡说八道!于禁既然反叛,还要费劲抓尔等用鞭子抽你们干嘛?何不通通一刀杀了干脆?难道于禁吃饱了撑的?……哼,一定是尔等做了什么不法之事,被他撞见了,施以惩罚。”
“这,这,可于禁杀了好几个青州兄弟啊……”
“不要再说了,尔等站过一旁,等会自见分晓。曹洪你亲自去见于禁,令他进来见我,如他不肯来,必是真反了。”巴特尔be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