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被鸡叫醒,才知道昨晚睡得多沉,因为听到隔壁院子,已经有人在活动和说话了。好像是爷爷在说孙子:“鸡叫三遍了,这才起来,要我年轻时这样,都饿死了。”
是昨天晚上同桌说话的那老爷爷的声音,他责怪的孙子,估计就是昨天给他脉动的那个年轻人。
公鸡把你叫醒,是农村最经典的生活模式,而对冬子来说,很是新鲜。此时,是早上六点半,天已经大亮,但看四周炊烟,估计早餐时间还早。冬子到了孙总的房间外,看到房门关着的,估计他还在休息,就自己径自出门了,他想转转。
很神奇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丰富而自然的色彩,饱和度很高,这是视角的奇幻。在容城还是在佛山,当然,更不用说在西安,城市的天空,总像罩着一层灰色的薄膜,连风都带着某些灰色的颗粒感。
而农村,炊烟就是青色的,天就是蓝的,水就是绿的,土地的黄色中,铺排着绿色的植物。但它们绿得不一样。
走过菜地,冬子至少发现了一个颜色的秘密。每一种植物,都有它固有的颜色,与其它区别开了,没有任何不同品种的植物,颜色是相同的。也就是说,你无法定义:这是绿色的。
比如路边地上的小葱,挂着露水的那种,是水灵灵的透着某种亮的绿,而青菜,绿得非常稳重,有墨绿的味道,柿子树叶的绿,表面上有一层白色的纤毛,像是灯光打向平滑瓷砖上的泛光。
就是黄土地的颜色,因为生命的存在,也显现出不同的黄。有的黄得发黑,有的黄得发润,还有的,就是固执的干黄。
冬子对颜色的敏感,都体现在电脑上,绘画板上,调色盘里,而大自然,这山水黄土之间,异彩纷呈的颜色对比中,居然天然地协调着存在,让人很神奇。
一般来说,比较冲突的颜色,给人一种突兀感,比如我们通常说的对比色,比如红配绿。但在土地之上,绿色的植物开出红色的花,颜色冲突到了最大化,但它们依然协调地存在,你看到不仅不会烦躁,而且会有一种振奋的美。
这就已经突破了美术的规律了,大自然生出的东西,有一种神韵,能够将所有的颜色,调成你喜爱的样子。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冬子的嗅觉。他感觉到,几乎一切物品,都是有味道的。比如炊烟的烟火气息中,有一种生活的味道,老辣但不讨厌。泥土中,那发黑的部分,虽然有人粪尿的味道,在但土地里,经过植物的吸收,夹杂的植物的气息之后,它们也变得可以接受。
冬子,一个天生厨师的嗅觉,突然有的新发现,在自然中,没有一种味道,是不好闻的,伴生在泥土上的一切气息,都那么可爱而生动。
这是新的一天,冬子像一个刘姥姥一样,细细的品味着与泥土山川林泉禾苗有关的气息,突然产生了一个具体,好像很哲学,但却很实际很真实的想法。
自然存在的,包含了一切美。
美味、美色,自然早就给我们提供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到处试验那些所谓的色度与味道的配合?调料的剂量、颜色的配比,人们搞得煞有介事,结果,在自然面前,就是一个笑话,它什么都有,你直接取来不就完了吗?
自然界的力量中,能够把真与美结合,并且,对人类来说,它总体是善的,因为,它养育了我们。甚至,它产生了我们。我们人类,如同这些植物一样,或者如同那只会啼叫的雄鸡,只不过是一个会说话的生物。
没有农村生活过的人,很难产生自然崇拜。城市里的人,往往通过旅游的方式,实现这种体验。但对于农村人来说,这就是当下,这就是生活。天经地义的事,人们用不着谈论它。就好像我们需要空气,但平时没谁注意它,它成不了话题,它仿佛就应该是这样包裹我们地永远地存在。
当冬子快到村口时,听见了那棵大柿子树,它是昨天的明星。此时,它上面的小红灯笼还没取下来,但那些红灯笼,与哗哗地在风中翻响的树叶相比,根本不太好看。人们为了美而挂上去的制作,此时像一个笑话。
任何想做出超越自然美的企图,都是因为见识不够造成的。什么叫见识?就是品味泥土之上的大自然。
刚走到柿子树下,突然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把冬子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原来是孙总,在水库边,向水库里扔着什么。
冬子刚要喊,孙总给他作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并且向冬子招手后,继续向水库扔东西。
走近一看,孙总在扯一些草,扔向了水库,而下面的水面上,居然有一群鱼,在落下的草间翻腾。草一下去,一群鱼起来,弄得安静的水面突然起了响声。
水库此时是平静的,好像风只在水面之上十几米的地方,水库的波纹,几乎会是这草与鱼泛起来的,但这点面积,对于整个巨大的水库来说,简直是个笑话,波纹向远方传递的过程中,冬子看到了它们的消失。
孙总拍了拍手:“走走?”
冬子点了点头:“我以为你还在休息,所以没敢喊你,就自己出来了。”
“感觉怎么样?”
“一切都很新鲜,你刚才为什么要给它们丢草,是调戏他们好玩吗?”
孙总笑到:“你没养过鱼,刚才起来的是草鱼,它们本来就喜欢吃草的。刚才我丢的草,正是它们喜欢的东西。”
鱼居然还可以吃草,不是吃饲料吗。在冬子的印象中,比如金鱼是吃饲料的,饲料是从市场上买来的。如果用来吃的鱼,不管是草鱼还是鲤鱼,养在家中多有几天,大不了丢点面粉,它就吃了。
钓鱼的人,也有自己制作饵料,冬子听说,鱼也喜欢吃蚯蚓,但没听说过吃草。
孙总没注意到冬子的疑惑,他自顾自的说到:“风行水上,风者顺也,坎者,满也,得弄点动静,要不然没生机。”
冬子听不太懂:“孙总,你说的啥?”
“哦,我说的是八卦,原来村里面一个老先生教给我的,搞着好玩。”
冬子从来没听说过这类东西,问到:“那不是算命的东西吗?”
“我把它们当成画来理解。”
一说到画,就很独特了。毕竟,孙总是搞科研的,很少涉及到艺术,好像他对所谓的艺术,不感兴趣。而画,是艺术。并且,冬子对画,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觉得好不容易,可以与孙总多一个共同话题,机会不能放过。
“什么意思?你是说,画面?”
“对,那是模拟大自然的画。别人把易经当成算命的,也有的当成哲学的,也有的当成二进位制的数学思维,还有人,拿它与鬼神之类的想象联系起来。其实,我觉得,他们都跑偏了。”
易经八卦这类东西,有一次,冬子在爹爹的书架上也看到过两本,在金庸的中,也听说过一些名词。但是,它究竟有没有道理,究竟说的些啥,冬子当时不仅没兴趣,而且还有些反感。一般来说,人们对自己不太理解的东西,天然都会抱有反感的情绪。
“你说它是画?它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呢?”
孙总说到:“大自然,包含了所有的神圣,我们根本不需要崇拜超越自然的任何东西,自然就已经提供了一切可能。我们的学习,不是你去空想,你费尽心思的折腾,一切的创造与美丽,都在大自然中发生。所有超越自然的东西,想想就行了,你把它当真,比如我们前两天说的穿越,那就是个笑话。”
冬子问到:“你崇拜自然?我觉得我在农村睡了一晚,也有点这种感觉。”
“对吧,一切的美,自然都有,并且每天在创造新的美,你人为地造,总会产生不协调的矛盾。而自然本身,就是协调的。你注意到那棵柿子树上的小灯笼没有?”
“对,我看到了,它估计,比不上绿叶,绿叶响的声音,像唱歌一样,灯笼不敢出声。”
“哈哈哈哈”孙总笑了出来:“你看看,小陈,在自然界,你自动成了个诗人。”
孙总解释了刚才的那句话。所谓风,在八卦中叫巽卦,这种自然现象,用示意图画出来,就是上面两根阳下面一根阴,代表顺利的意思。而水在八卦中是坎卦,一上一下两阴,中间一根线是阳。代表陷,也代表满的意思。
“孙总,这样不就是在模拟自然吗?”
“对啊,要不然,画卦,那就是画嘛。”
冬子理解了它是画这个观点,但对刚才的解释还有不太理解的地方:“你说搞点生机出来,什么意思?”
“天行健,什么意思,我们祖宗早就知道,天体与自然,永远都是新的,就是像今天早晨与昨天完全不同,所有一切永恒地运动,这就是生机。如果在相对静止的观点来看,风在上,水在下,但风与水就没有波浪出来,所以,你看到了水面的平静,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
“单纯的绝对的平静,是不对的,因为它违背的天行健。所以,得有生机。水面没波浪,咱们制造出一点来,就有趣了。我是不是在拯救世界?”
孙总这一玩笑,让冬子觉得太意外了,这个严谨的脑袋里,有时还会调皮。冬子却郑重地说到:“对,你刚才,不一定拯救了世界,但肯定拯救了水库,至少,你拯救了草鱼。”巴山书院83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