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恳求道:“晚辈知晓老师临终前的用意,只是晚辈实在不忍心看着后人们误解老师,看着正史抹去老师的一切功绩,为他扣上叛国贼的骂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此事不平,晚辈又有什么资格逍遥度日呢?”
蒋善眉头紧锁,双目凝神,定定望向他沉吟片刻道:“老夫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当年常猛军一案的幕后主使究竟是哪两个人你若是真的想要替当年人平反,必要对这二人出手。但这二人,一个是如今天子一党中,立于核心地位的邓国忠,一个是你的父亲。你口口声声说要让幕后主使伏法,为冤者平反,又是否真正具有这样的决心与勇气呢?”
他的话语中浮现出一丝动摇,似乎就要被宁南忧所说服。但细细思量后,又觉此事需慎重,面前的青年更需慎重,若是这青年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能任由其纵身跃入火坑。
“太公说的这些晚辈都明白。晚辈纵然做不到大义灭亲,也定会让我父亲为当年的恶行付出代价。至于邓氏,晚辈也早有详尽计划,太公不必多忧,当年涉案之人晚辈会让他们一个个认罪伏法。”宁南忧倔强的神情令蒋公动容,这个年近六七的老人一时间热泪盈眶,心中一股热血沸腾着,依旧明朗的眸子里露出了期待。
顾安一直默默的听着二人的对话,此刻心中除了了解真相后的震撼以外,只剩下对宁南忧的钦佩之情。
十三年之长久,一如既往的坚持,这份决心并不容易,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得到的。更何况宁南忧自小身处于明枪暗箭的权势之争中,被百转横流的污名浊利所包围,在淮王宁铮的长达十三年的亲身教导与影响下,心底却依然保持着那份对卢夫子的热爱与尊敬,实在是一件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若是他计算的没错,当年卢夫子行刑之时,眼前这个玄衣男子不过十一岁,只是个心智未全的孩童罢了。
顾安脑中思绪乱七八糟糅杂在一起,忽然觉得有些羞愧。当年,他抱着满腔热血入了京城,拜在司徒李成义门下,曾听他这位老师细说过孔夫子一话:“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意在教导弟子不可道听途说。
任何传于街巷的辞话谈资皆会因人而异,不同之人则有不同想法,这便要求听者有自己的思考,不能罔信传闻。当时的顾安,对先生特地教导此事存有不解,那时的他认为,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而自己乃为智者,心中也存善意,绝不会听信旁人一面之词,自然有着自己的判断。
可不知不觉中,他也对宁南忧有了偏见,认为他是权臣之子,而街头巷尾所传的流言蜚语也必然是真的。因而对于这样的人,他向来不屑一顾,也不愿去了解,不想触碰原貌。直到如今,他才发觉,原来这个世人口中奸邪为恶的佞臣,竟也背负着一段沉重的过往,心中存着道义,也是铁骨铮铮、重情重义的男儿郎。
于是沉思了良久的他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蒋太公不如顺了淮阴侯心之所愿他这番决心下的不易,在下也为之动容。”
蒋太公扭头看向顾安,见这个年轻人黑洞洞的眸子此刻也浸满了真诚,心下终于松动了起来。
他淡淡叹息,转头再次看向宁南忧道:“孩子若老夫能助你一臂之力,自当拼尽全力。只是请恕老夫不能将卢遇的血书交予你手。”
蒋善拒绝了宁南忧这个请求,义正辞严道:“当年,卢遇将此血书托付于老夫,亲口交代,除非大魏内乱,否则不可令此书重现于世,也不可令任何人知晓此书内容。就连老夫为守此书的秘密,也不曾亲眼读过。老夫一向重诺,既然答应了卢遇,便必然不会辜负与他。”
他的语气十分果断。
宁南忧听之,便知此事已绝无商量的余地,沮丧之余,也只能遵从卢夫子的遗命,抱一一拳道:“太公守诺,晚辈不胜感激,既如此,晚辈便不再强求,遵循师命。”
紧接着他又向顾安行一礼道:“多谢顾大人肯信本侯所言。本侯能够呆在此处的时日不多,若久了,必然引起那乌浒王孟灾的怀疑。若两位大人皆肯相助本侯那么可否愿意听一听本侯之计。”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不论精督卫还是蒋氏一门、顾安亲侍以及援兵都翘首望着顾安与蒋善二人。
蒋善与顾安郑重的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宁南忧以十足的诚心感动了在场所有人,这个赤胆青年赢得了他们的信任,也赢得了来子蒋善与顾安的一份尊敬。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宁南忧将自己的谋划与蒋善、顾安仔细解说了一番,并听取了这二人的建议做了一些改善,最终确定了计策。
等到他安排好一切,从蒋善与顾安居住的山庄离开时,已是他赶往此县的第二日。
吕寻与季先之等候在外,待宁南忧上了马车,这才朝治所的方向疾奔而去。
马车上,宁南忧靠着软垫,略有些疲倦的闭着眼,季先之在一旁有些心疼道:“主公本无需这样赶若是想休息大可在山庄中歇一晚在离开。”
宁南忧闭目轻语道:“时间不等人。想来按照计划,现在江呈轶也该前往隆中寻找施安了我也得抓紧时间才是临贺之事不能拖,乌浒境内早已乱作一团,周源丞安排给那黄蛮的人已是强撑着拦截消息,不让孟灾知晓。这种焦灼之势容不得我浪费分秒。”
季先之垂目仔细听着话,知道劝不了他的倔脾气,便干脆闭上了嘴,不继续劝。
车篷中安静了下来,宁南忧昏昏沉沉的睡着,在有些颠簸的路程中,始终紧锁着那对英气的眉,仿佛时刻警惕着什么。
马车行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的路,摇摇晃晃间慢慢停了下来,驾车的吕寻拉着缰绳“吁”了一声,待到马车停稳,他才一跃而下,掀开车帘朝里面喊了一声:“主公,到了。”139读书网139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