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赵王迁八年癸酉年 地点:赵国皇宫栖鸾殿 残血夕阳穿过雕花楠木窗,透过鲛绡宝帐三两重,撕下斑驳断影。从窗棂间隐约向内窥去,虽不见全貌。但只这一眼,便惊觉奢靡逼人。 殿中用白玉铺地,经一百名能工巧匠雕刻三月而成的凤凰于飞图将大殿完全囊括其中,凤凰四周下嵌七十二朵金莲,细细观之,或含苞欲放,或风姿妩媚,竟无一相同。四角立着四樽飞天舞女,双手捧一颗碗大的明珠,明珠幽光阵阵,更衬得舞女铜像栩栩如生。更不要说琥珀酒杯,翡翠玉盘等,更是不计其数,让人眼花缭乱。 到底是何人能享有这般无双盛宠? 这栖鸾殿的主人,正是芸妃和晗光公主。 赵国有一句童谣流传甚广,“一舞倾城凤凰游,江城有女凌波燕。”说的便是未入宫前的芸妃和雪女最出名的两支舞蹈《凤凰游》和《凌波燕》。这二人同出一门,都是舞姿婀娜的美人儿,在赵国名动一时。只是芸姬入宫,生下晗光公主;雪女作为两国交好的礼物送往燕国,后来杀了燕王的叔叔雁春君,在逃避追捕中与一名叫高渐离的琴师双双跳崖,香消玉殒,二人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一传十,十传百,让闻者无不哀惋。 说起晗光公主更是不得了。 晗光公主姓赵名晗,字月瑶,封号晗光。公主在赵国祭天时降生,出生时天边又出现五色毫光,有异鸟衔花,仙人现世。太卜说:“此女乃祖宗赐予赵国中兴的希望,可保赵国不灭。” 赵王迁听后大喜,赐名为“晗”。“晗”有天将明的意思,寓意赵国欣欣向荣,民殷国富。 珍珠帘幕后,芸妃梳凌云髻,带一支凤凰金钗,着红色宫装,拿着一个绣花绷,坐在案前。桌案上一盏烛灯焰影憧憧,芸妃半晌不落一针,只是目光不时看向榻上落水昏迷三日还未清醒的女儿。无神的双目与靓妆艳服形成鲜明对比,让人心生怜惜。 “嗯……母妃……救我。” 床榻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明明声音小的像小奶猫哼叫,却像惊雷一样传入芸妃耳中。 “晗儿!”芸妃将绣花绷丢在一旁,不顾自己贵妃的仪态,快步跑到床前,眉眼间溢满关切和心疼,柔声道“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在昏厥前,我感受到冰冷的湖水无情的灌入口鼻,呛进肺里,无助和恐惧将我紧紧包围,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不停的祈求母妃出现,将我拉出水中。带着落水时的恐惧,迷蒙间向母妃呼救,这一次,我听到了母妃的回应,费力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金丝罗帐和一个模糊的身影。 用力晃了晃脑袋,眼中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母妃关切地看着我,一缕头发散落在耳边,以往清亮的眼睛现在布满红丝,却将疲惫深藏在眼里,倔强的不肯显露出来。 “母妃……” 我本想起身将母妃的碎发拢于耳后,哪知一坐起来,立刻感觉头晕脑胀,浑身酸痛又跌回床榻上。 “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我这番动作唬得母妃向殿外连声高喊,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刚才那番不过是躺得太久罢了。我还能听到殿外侍女恭敬的应答和快步离去的脚步声。我忍着头晕,伸出手握住母妃的手指轻轻地摇了摇,示意她我没事,让她安心。等自己缓过劲以后,慢慢地坐起来,将母妃的碎发拢于耳后,酸涩地说: “晗儿有错,让母妃担心了……” 话没说完,一阵哽咽,引得眼眶酸涩,要流下泪来。 看我低垂着脑袋,双手抓着锦被,强忍着不哭的模样,芸妃半心疼半宽慰,伸出双臂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哄我:“傻孩子,你是母妃的心肝宝贝,母妃怎么照顾你都不过分啊。小孩子顽皮很正常,不过,你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要不是侍女及时发现你落水,你……就真的离开母妃了。下次、下次一定要小心,知道吗?” 察觉到母妃话里的痛楚,忙从母妃的怀里挣脱出来,双手捧着的母妃的脸,道“母妃别难过,儿臣这不是没事吗?您放心,晗儿以后一定听母妃的话,好好的陪在您身边,照顾您。” 小小的人儿明明才五岁,眨着这双和我十成十像的眸子,一本正经的说要陪着我,照顾我,真是太可爱了。还有这双胖乎乎的小手,竟如此温暖,驱散了宫中刺骨的孤寂与寒冷。 “好,说话算话。”芸妃刮了一下赵晗的鼻头,“晗儿一定要陪着母妃一辈子哦。” “好。” 芸妃抱着赵晗公主,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倏地,芸妃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疑问。如今晗儿苏醒,自己太高兴,竟险些忘了问。 “你是如何落水的” 这几日芸妃一直在想:晗儿虽不受赵迁疼爱,但这个人认为晗儿是复兴赵国的希望,所以派了很多人服侍,并且吩咐仔细照料,生怕晗儿有一点闪失。按理晗儿不可能遇到这么大的危险,可晗儿还是出事了。更奇怪的是,赵迁得知晗儿落水,将所有服侍的人抓起来拷问,却无人知晓这究竟如何发生,许是宫女怕受罚,互相包庇;于是又派人去落水的地方查看,除了池边晗儿落水的痕迹,旁边竟是一丝痕迹也无。如此蹊跷,怎么可能不令人怀疑。 我:“……” 我回想自己落水前的情景,发现自己的记忆在因赵迁那个男人训斥母妃而难过,可又无力制止,悲伤地跑到花园的池塘边后戛然而止。后面发生的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当我想继续回想的时候,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迫使我停止回忆。 芸妃看晗儿忽然变得如此难受,头疼欲裂,额头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忙道“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不碍事的。” 实在是太疼了!好像有人刻意不让我想起来一般,当我不再想这件事,脑中的疼痛也逐渐减轻,消失不见了。 芸妃见此更是大感疑惑,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候,紧闭的大门被一脚踹开,惊到了殿中的母女。 “嘭!” 殿门被大力甩向两边,强烈的气流吹灭的殿中的烛火,这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外面的夕阳打进屋内,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身穿黑色冕服,戴玉串冕旒的男人。 是赵迁! 芸妃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在这宫中,消息传得可比风还快。 赵迁大步流星地走到芸妃母女二人面前,带着迫人的气势,和要不掩饰的滔天怒火,将怀抱着赵晗的芸妃甩在地上。 如今邯郸破城在即,赵迁越发暴躁易怒。芸妃不敢反抗,恐赵迁将怒火发泄到晗儿身上,只得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一般,被狠狠掼在地上。 “母妃!” 看母妃被欺负,我急急忙忙地下床,却被赵迁一把薅住头发,硬生生地扽了过去。 “晗儿!” 芸妃情急出声,右手本能抬起,却即时停住了。她怕,如果现在阻止赵迁,那她们母女二人都难逃赵迁的毒手! 赵迁抓着我的头发,强迫我仰起头与他对视,我的脸倒映在赵迁那双气得通红的眼里,宛如实质的杀气,令我一阵恍然,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竟是给我生命,养了我五年的人,也同样是让我、让母妃痛苦了五年的人。 呵,真可笑。 赵迁:“……” 瞧这副与芸姬那贱人十分相像的容貌,又想起秦军即将攻破城门,赵迁目眦尽裂。若非顾忌太卜说的什么赵国希望,真想一剑捅死这个野种!抬脚将赵晗踹到芸妃身上,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什么我赵国的希望,现在秦军都要攻进来了。孤瞧着你生的这个贱种什么用也没有。不能保佑朕的江山,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索性淹死算了!还有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孤后悔没有早点把你绑到太庙,在列祖列宗面前宰了你这祸国妖姬!” 芸妃护着赵晗,二人低着头,面上俱如无波古井,无喜无怒,任赵迁辱骂。看这样子,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等赵迁骂够离去,沉重的殿门又缓缓关闭,只是这一次,门外多了许多执刀侍卫将栖鸾殿团团围住,联系赵迁刚刚的做法,应该是将芸妃她们软禁了。 过了好久,我开口问母妃,语气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秦军快要破城了?” 芸妃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过了好久,久到以为芸妃不会回答的时候,芸妃说:“这段时间,晗儿一定要养好身体。”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听话。虽然母妃没有直白地告诉我答案,但我已经知道了:养好身体,准备跑路。 要说刚才我不怕是不可能的,从赵迁进来以后我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忧,放松下来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母妃将我抱回床上,替我掖好被角,带着刚刚苏醒后的乏力和劫后余生的轻松,我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芸妃看自己的女儿安睡时的模样,内心无比愧疚。晗儿虽然不过五岁,且自己没有和她讲过赵迁这般作态的原因,但她心思玲珑,猜个大概也不是难事。自己受委屈倒也无妨,只是孩子生下来便没有享受过父爱,而以后,怕是也没这个机会了。 轻移莲步走至窗前,看远处的地平线慢慢没入黑暗。 黑夜,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