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就此在昭明殿安分住了下来,虽说略有些不合规矩,可跟性命比起来,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皇帝尚在“病”中,借着侍疾的名义,勉强也还说得过去。
但林欢也并不想长期住在昭明殿里,皇帝待她好得过了分,总让她疑心其中别有居心——好像屠宰场的猪养肥了才好宰杀一样。
不过林欢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她对皇帝究竟有何利用价值,她家中早已没落,连丁口都剩不下几个,远不能和张贵妃曹淑妃这些人相比,若说因家族之故是不可能的。那么,难道皇帝对她是真爱?
这就更不可能了!
且不说帝王家是否存在真爱,林欢每天晨起照镜子,也没觉得自己那张脸有让人一见钟情的价值——美则美矣,毫无灵魂,何况隔着天仙还差老远呢。
因此帝王的专宠并未让林欢变得自负,反倒愈发增添了她的疑虑。林欢心里七上八下,一面诚惶诚恐地享受皇恩浩荡,一面却悄悄着人打探外边动静——恰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张太后的确在碧玉阁前布置了人手,专等她自投罗网。
也不知张太后几时才会放松对她的戒备……林欢却等不下去了,择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她决定先到琼华宫走访一遭。
进宫这些年,林欢还未去向张贵妃请过安,不是她胆大包天,而是……根本没有这种机会。大周朝规矩森严,内廷等级划分亦极为严苛,张贵妃如今虽掌六宫事,位同副后,可凡是婕妤之下是没资格向她请安问好的。亦即是说,只有一宫的主位才能加入她们那个小团体的会议。张美人因是贵妃亲妹,方能破例获此殊荣。
但那是平时,按理妃嫔晋封之后,合该去向张贵妃问个好,表示尊重。如林欢区区选侍之位甚至无须行册封礼,一道圣旨就解决了。但也正因如此,她才必须得去琼华宫报个到,否则张贵妃就该疑心她恃宠生娇、故意拿大了。
临行前,林欢嘱咐小黄门,“若陛下问起,就说我去向贵妃请安,请他无须担心。”
这里头当然有一点小小的狡猾——若张贵妃想倚仗权柄来为难她,更得让陛下知道,否则岂不白受委屈?
石清泉在宫里当差也有几年,人情世故参透得差不多,当下心领神会,“主子放心,我自然省得。”
林欢于是带上柳儿翠儿启程,一路上柳儿颇有些惴惴,“主子,那贵妃娘娘不知脾性如何,咱们这么贸然前去,怕是不妥……”
翠儿一张俏生生的容长瓜子脸,脾气却颇得沉稳,她道:“姐姐放心,贵妃纵使心中不悦,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主子的。”
世家出来的女子,多数涵养非凡,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张美人算是个例外,喜怒全写在脸上,好处是不用费心提防,坏处是这人就是个活炮仗,一点即炸,反而不易应对。
不过,也只有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孩子,才能这样肆无忌惮挥洒脾气吧。林欢想到远在西疆的爹娘,心下难免有几分黯然。
不一时来到琼华宫里,林欢振作精神,由侍人通报后便引进去。她稍稍抬头四顾,只见高座上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气度高华,想必便是张贵妃,且喜她那顽皮的妹妹不在其中。
林欢恭恭敬敬的施了礼,张贵妃果然没难为她,只平静命她起身,“你便是林选侍?”
“是。”林欢应道,心下稍稍坦然了些,肯讲脸面的人,总归还是容易对付的。
一旁的华服女子却轻轻哧了声,悄悄同身畔人咬耳朵,“原来她就是那个狐媚子,长得妖里妖气,难怪陛下会被她迷上!”
那一个却尴尬的看了眼林欢,摆手道:“姐姐!”意思让她别背后道人长短。
林欢面无表情听着,心内却忍不了吐槽的冲动:什么妖气妖气,她来拜见贵妃,难道不得严妆丽饰?若真素面朝天打扮得清清淡淡的,只怕这些人就该疑心自己咒她们死了。
不过从两人谈话看,倒是妹妹比姐姐更沉稳些——来之前林欢已听翠儿介绍过背景,得知与张贵妃常往常往的除了张美人外,便是毛昭仪与毛婕妤这对姊妹,她们与张太后份属姨甥,与张贵妃亦是表姊妹的关系。
如此来看,皇帝的后宫统共就没几个人,张家派系就占了半壁江山,还都是张太后一手安排进来的,难怪皇帝愈发讨厌这位母后呢。
林欢默默想着,就听张贵妃沉声问道:“这些时日你亲自照料陛下,陛下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林欢猜想这应该是变相问她有否侍寝,她当然不敢老实照答,便只拣不重要的回了几条,譬如皇帝平日喝几贴药、每顿要吃几碗饭之类——好像她就是个单纯的看护。
毛昭仪不禁对其刮目相看,果然是个狐媚子,八面玲珑,滑不留手。
张贵妃见状也懒得再问下去了,勉强嘱咐了她一番勤谨奉上的道理,就命她退下。
毛昭仪看着那人掀帘出来,便悄悄朝张贵妃努嘴,“娘娘您可别小看她,这妖精的心眼多着呢,咱们不得不防啊!”
张贵妃却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个罪臣之后,再怎么得宠能宠到哪儿去?皇帝如今是跟太后对着干,才故意拉扯一个卑贱之人,好给张家脸子瞧,等过些时日厌倦了,皇帝自然会将其遗忘——再不济,也还有太后在呢。
张贵妃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她环顾四周,轻轻蹙起秀眉,“倩薇呢?”
毛昭仪笑道:“阿薇的性子您难道不清楚?她早就看林氏不顺眼,好容易逮着机会出来,岂有不过去找茬的?”
张贵妃叹道:“她还是这副性子。”
但,既然是小女儿间的纷争,她也就懒得管了——无论哪一个吃了亏,都合该自认倒霉。
毛昭仪挤眉弄眼的道:“让那林氏受点教训也好,否则仗着陛下宠爱,娘娘您又这样宽纵,她真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张贵妃微笑,“你怎知不是阿薇受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