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七月,赵启明叫了楚瀚骁来长庚楼消夏。长庚楼是他在长安的一处私产,是处茶楼,本是专为来此的客人消磨时间,可不知怎的渐渐就成了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大抵是这里装潢雅致,又不甚喧闹的缘故吧。 说是不甚喧闹,但毕竟是茶楼,人与人说话的声音是少不了的,只是音量都很低,不像有些茶楼那般吵得不行。 二人寻了个靠窗的小间坐了,赵启明本是也叫了秦随风和周暮远的,只是这二人一个突然接了紧急公务,一个听说楚瀚骁也一起就‘抱恙在家’了,他点了碗酥山,楚瀚骁则要了个蜜桃冰碗。 今日早朝上,赵承誉上奏乾元帝,说是找到了在太子南巡时侍奉他的婢女,一时间朝野愕然,任谁也想不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太子遇刺一事的调查还能有新的进展。 赵启明心思不在吃上,搅得那酥山都要化了,半晌,他问道:“你说那婢女能说出些什么来?” 楚瀚骁摇摇头道:“这个还要看齐霄阁道手段,殿下若是挂心,不如自请一同去查。” 赵启明道:“我已经同父亲说了,父亲也同意了,只是嘱咐我不要过于心急。我听承誉说,那婢女虽然活着但身体虚弱,一时间还问不出什么,我现在只是怕还没从她那儿知道什么,她就先死了。” 楚瀚骁道:“这人有时看着虚弱但修养一阵时间也就好了,你看前些时日永宁王病得那样厉害,近日来不也是见好了。” “我前日里去瞧他,见他还是精神不大好,他这一病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大好,弄得我这心里总是一跳一跳的。”赵启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哎,不说这个了,自回来之后,父亲便要我去吏部主持工作,那些典章看得我着实烦闷,又每天都有老古董给我讲学,我还真有点怀念以前的日子。” 楚瀚骁道:“吏部专管官员的考核与升迁,是实际上的六部之首,圣人安排殿下主持吏部工作,可见对殿下的重视。” 赵启明点头道:“我也知道父亲是用心良苦,只是我虽然自幼熟读各家经典,但毕竟在外呆的久了,那里面的那些为官之理,治国之道都有些忘却了,脑子里记得的只有那些兵法与地形图,乍一接触还有些转换不过来。” “殿下只忙这些公务倒还好,我还要应付我母亲叫来的那些保媒拉线的,那才叫一个烦闷,书房里都要被那些官家娘子的画像堆满了。” 赵启明看着对面这人蹙着的眉头哈哈坏笑道:“怎么感觉经你一说我就没这么烦了。” 楚瀚骁看他一眼道:“不过,等殿下选妃那日,想必看的画像要比我那里多多了。” 赵启明啧了一声说到:“这都没影儿的事儿呢。”与他岔开了话题开始说些别的。 与楚瀚骁分开后,赵启明心思还是不能平静,总是想着太子的事,干脆就打马准备去城外的一所园子,这园子不大,内里却以数百块太湖石做景,使整座园子透出了几分江南的秀美,因而得名‘小江南’,本是太子所建,平日里作为消遣的去处,现下里想来也是锁了的。 这园子离长安不远,出了城跑上七八里,再翻过一座小坡就到了,他正驱马上坡,这坡上到一半却看见了一辆锦绣作帐的马车,车旁站着几个侍从,还有一人穿着浅色缭绫的袍衫站的远些,正在眺望那所园子。 他怔了一下,驱马走得近了,看着那人愈发眼熟,喊了一声六哥。 那人身子颤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里满是错愕,“启明?” 赵逸生脸色还透着白,因病得久了,眼里都少了几分神采,看起来又消瘦了几分,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赵启明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侍从,向赵逸生走去,“六哥身子还未大好,怎的出来了?” 赵逸生神色郁郁,缓缓道:“想起往年夏日里大哥常带我过来避暑,就过来看看。” “我未曾戍边远走时大哥也常带我来,这样想来我们也一同来过几次。” 赵逸生眼神放空,回忆道:“你那时太贪玩,一来了就寻不见影子,记得有一次跟着来的侍从女官们满院子的找你,结果你却在假山后面的石洞里睡着了。” “对,被大哥狠狠的训了一顿,后来再来我就不敢乱跑了。” 想起往事,不知为何二人回忆了一番后都不再说话,望着远处的园子各怀心事。 半晌,赵启明道:“今日里上朝,承誉上奏说寻到了大哥南寻时侍奉在旁的婢女。” 赵逸生已经听得此事,此时也不想故作惊讶,只淡淡道:“我也听说了。” “哦?六哥消息倒是灵通。”赵启明有些诧异,毕竟他这个六哥不上朝,在朝中也无结交,今日早上朝堂上的事是怎么传到他耳中的呢?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赵逸生道:“廷立知道我挂心太子的事,一下朝就说与我听了。” “六哥与他很熟?”他在脑海中迅速搜寻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却只得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若是论起来,他算得上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弟,那婢女可有说出些什么来?” 赵启明摇摇头道:“她身子虚弱,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我看齐霄阁的意思是让她暂时养着,待好些了再仔细询问。” “如此也好,想来她也是受了不少磨难与惊吓,也该好生休养一番。”赵逸生扭头又看了那园子一眼道:“一晃就过去了几个月,不知有没有查到昆仑虚一行想害我们的那些歹人?” “燕申和燕巳已经去楚侯城那边指认关押他们的县令了,前些日子里来信说人已经找到了,只是碍于他到底是朝廷官员,而此事又不宜声张所以才进行得比较慢。” 赵逸生点头道:“找到了就好,那日在山上纵火的人找到了吗?” 赵启明摇摇头,“毫无音信。” 气氛有些沉默,半晌,赵逸生笑道:“一见面就说这个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赵启明道:“六哥还是少费些心神好好歇息吧,这些事交给我和承誉查就是了。” “我也只是能想着罢了,旁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心惊胆战的,觉得能回到长安都是造化。” 赵启明在心里想到,当时的情况他都觉得惊险,更别说眼前这个自小娇惯,手心里捧着长大的人了。 这时,一个侍从忽然上前对赵逸生说到:“殿下,现在就该启程回府了,不然要赶不上时间吃药了。” 赵逸生道了声知道了又对赵启明道:“你看,我真是不知道要吃那些酸苦的东西到什么时候,今日里便不陪你了,我还得早日回去。” 赵启明瞧着这人单薄的样子道:“六哥早些回去安养吧,他日我再去府上拜访。” 原野空旷,没了人声只有阵阵的蝉鸣,他倚在树边坐了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只道还是幼时好,整日里无忧无虑的,什么也不用担心,不像现在整日里朝堂之事塞满脑子让他片刻不得闲。他在那小山坡上待到了日薄西山才策马奔回了府邸,一进门门童就同他说今日里有几位吏部的官员前来求见,他摁了摁额头说了声知道了便不再想,径直回了房。 抱怨归抱怨,该学的还得学,该知道的也必须得知道,幸而还有对乾元帝的忠心耿耿的左相孙修正一直给他指点,他才能在回京的这几个月里将朝中错综复杂的派系分得见了一点眉目。 他将孙相给他的一本官员名册翻了开来,寻到了刚刚赵逸生所提到的‘廷立’,他对这个名字很熟,这人是吏部侍郎,与他有工作上的交接,平日里为人低调,又恭谦得很,不像是会拉帮结派的人,所以他一直没有注意过。只是刚刚听赵逸生说这人与他沾亲,才觉得他可能与燕国公施衡是一派的。他在册子里找到了这个人的名字,再看其后的说辞中规中矩,说他是礼部侍郎邱长功的门生,他不由得一笑,这人是科举出身,礼部专司科举考试,礼部侍郎常任主考官,试问科举出身的官员有几个不尊称当届的主考官一声老师?不过是面子上的事罢了。他拿了一个本子,在上面记上了张廷立的名字,其后标了一个施字,表示他是施衡一派的,又在加上了一个圈,表示这完全是自己的猜想。 夜渐渐深了,他又拿了册典范读了起来,剪了几次烛芯,直至照夜的蜡烛快燃尽了,才合了书册揉了揉额头准备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