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池东侧的本是一处较大的苑囿,后来嬴政即位,便把此处改建成了校场。 而此时,一骑飞骑在校场飞驰,凛冽的风吹动马上之人的衣摆。 突然那人利落的一个起身,转过身体几乎是一百八十度地向身后的箭靶看去,瞄准、扣动弩机,一气呵成,□□上的三支□□便“嗖嗖嗖”,皆正中靶心。 场中静寂一片,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只见他将□□挂回背后,马速未减,抽出腰中长剑,疾驰向校场中央,用力砍去,如成年男子大腿粗的木桩竟被拦腰砍断。 场中静寂了一瞬,骤尔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御林军挥动手中的长戈,齐声呼喊,那声音雄厚激越,在校场不停回响。 站在场外的韩非浑身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内心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缓缓升起。 若无马蹬蒙毅他断可不能做到一步。 劳动人民伟大的智慧啊,蒙毅也算踩在了巨人肩膀上。 韩非心生感慨,忍不住看向前侧的一直静默不语的嬴政。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嬴政眼神紧锁前方,唇角紧抿的侧脸,看不出他有何情绪。 但握着腰间佩剑隐隐颤抖的手,却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或许并不如表面平静。 嬴政的内心的确不平静,甚至可以称的上波涛翻滚。 他自幼习弓马骑射,熟知在马上侧身后射并不轻松,需双腿紧夹马肚,又谈何立起。 再者在马上挥剑斜劈也不能尽全力。单手握缰,本就不稳,若再侧方用力过猛,稍有不慎便会落马。 而如今蒙毅一番轻松娴熟、举重若轻的姿态,嬴政怎会不知这都是蒙毅脚下那被韩非称之为‘马蹬’的东西的功劳。 有了这‘马蹬’,普通士兵在马上也可弯弓射箭,若是再经过严训练,组建一支强大无敌的骑兵军队,也绝非难事。 嬴政眼神越发幽深,瞳孔深处如寒冰一般冷冽。 如此一来,匈奴再也不足为患。 突然一声骏马嘶鸣,却是蒙毅提缰驭马,停在了两人面前。 蒙毅翻身下马,直直走到嬴政身前,神情激动,“大王……这马蹬……” 嬴政见状轻轻垂眼,转首看向韩非,揖手弯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尊敬“先生请受嬴政一拜!” 韩非猝不及防,生生受了他一礼,反应过来,却更加怔愣了。 在原身的记忆中,嬴政就是一个极其礼贤下士的君主,可当他礼贤的对象是自己时,那感觉又不一样了。 受宠若惊也不足以形容。 我家阿政,是个温和又有礼貌的人。 不知怎的脑海里突响起韩婉说的这句话。 当时嗤之以鼻的话,此刻竟莫名觉得这话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要命! 他一定是被洗脑了! 一旁的蒙毅渐渐平复,见此也抱拳恭恭敬敬道“先生也受蒙毅一拜,先前若有不敬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韩非这才恍然回神,立即后退一步,向二人回了一礼。 嬴政这才直起身子,对一直立在一旁的赵高沉声吩咐道“立即去召集王翦、李斯、蒙武、魏缭、王绾来此……” …… 韩婉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彼时她刚刚用过早膳,就见陈路一脸兴冲冲的跑进来,禀报说客卿立了功,今日早朝时,大王赏了他黄金百镒、白壁一双。 “可打听到立了什么功?” 韩婉问道,虽然心中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不由问道。 “听说是因为客卿献了什么宝物给大王,但是……但是具体是什么宝物,却是打听不出来。” 打听不出来?韩婉蹙眉。 那定然是阿政下令封锁了消息。 可是—— 为何不将马鞍马蹬公布于世呢? 韩婉有些费解,不过转瞬一想便立即明白了。 就如同秘密武器一样,如果此时把它公诸于世,那么六国甚至匈奴都会纷纷效仿,秦就会失去绝对优势。 看来—— 马蹬、马鞍在世上的初次亮相,定然代表着秦军战争史上的又一神话。 …… 这样想不止韩婉一人,此时的韩非也有同样的想法。 秦锐士本就无敌于天下,横扫六合、南取百越、北逐匈奴,兵威之胜,千古罕见。 而如今又超越时代的装备在手,韩非不敢想这样的秦骑兵会强到怎样逆天的程度。 而就在昨晚的廷议上,他还得以亲自为这支即将要组建的骑军军团起了名字。 掠影骑——长途奔袭,机动灵活,如长空掠影。 他甚至开始同情掠影骑现世时遇到的第一个敌手。 他相信那必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碾压战。 或许掠影骑会就此彪炳千古,青史留名。 而他韩非是这只军队的命名者。 这一刻,韩非只觉昨夜褪去的那股热血再次涌上心头,且汹涌而来,难以抑制。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想借迎面而来的冷风凉却心中的那股热血。 冷静、理智,八字刚刚有一撇,万一输了面上会很难看。 …… 李斯自出了章台宫,便注意到了缓步走在前面的韩非。 心中复杂难言。 昨日他亲眼所见那叫‘马蹬’的小小物件,给骑兵带来的巨大助力。 韩非立下如此大功,大王甚至将给新军命名的殊荣交与了他,这是何等荣耀之事。 韩非是如何想出此物的? 他将此奇物献与大王,心里倘真放下了他韩国公子的身份,放下了韩国吗? 难道他李斯真的不如他韩非吗? 心中疑惑、不甘,仿佛一团团麻绳,紧紧缚住李斯的心神。 突见前面韩非加快了步伐,李斯的眼神沉了沉,终是下定了心思,快走几步,唤道“师弟!” 韩非脚步顿住,唤他师弟的人只有李斯。 只是这李斯平日里可是对他疏远的很,今日为何主动找他? 想到这,韩非转过身,待李斯近前,拱手问道“师兄唤我可是有事?” “也并无事”李斯微微一笑,掩住心底的情绪,“只是还未来得及恭喜师弟立此大功。” “师兄太客气了。”韩非客气道,他自是不信这是李斯叫住他的目的。 果然,就见李斯犹豫了一下,忧切地问道“师弟……师弟此举,韩王怪罪、韩人责骂师弟当如何?” 若说这话中的忧切全然是假的,韩非不信,若说这话中没有一点试探,韩非也不信。 李斯对韩非既嫉妒,又惺惺相惜,既渴望与韩非一较高下,又怕他胜过自己。 这种复杂情绪,恐怕李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韩非之所以能捕捉到李斯这种情绪,还得益于自己是个身处其间的局外人。 话说回来,原身和李斯究竟谁更优秀,韩非也下不了判断。但若从后世的历史功绩来看,显然是李斯更胜一筹。 不要提什么韩非死的早,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活着也是一种能力。 ‘始皇出世,李斯相之,天崩地坼,掀翻一个世界,是圣是魔,未可轻议’ 韩非对秦朝的历史知道的甚是笼统,但他时至今日依然记得不知在何时、也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这样一句话。 李斯辅佐秦始皇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和他们这些剽窃的穿越者不同,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依靠自己超越时代的智慧,为后世开辟一个新的体制。 这个体制被沿用了两千年,而无人可以超越。这样的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敬畏的。 李斯见韩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他是听了自己的问话,心里又想到了韩国,有所触动,心中不仅有些窃喜。 如果韩非畏惧世人的评判,必然会因此畏手畏脚,不能全意事秦,那么这样的韩非纵然此番立下功劳又如何,日后也难成大事。终究不会是他李斯的敌手。 鬼使神差的,李斯听到自己说道“师弟纵身负奇才,可若心智不坚,又如何能一展胸中之志?” 话音落下,李斯自己也微微一怔,他究竟是希望一心一意韩非事秦,还是不希望? 韩非听到这句话,这才从那番心绪中回过神来,转眼恰巧注意到李斯那稍闪即逝的怔愣,心道:果然如此。 这样的李斯定然不会真的如那种阴暗小人一般,不择手段置他于死地。 韩非心下安心不少,当下一副‘师兄说的极是’的表情,道“师兄放心,韩非既然做出选择,便绝不会摇摆不定。” “……如此甚好”李斯沉默看了韩非了一下,方勉强点头道。 这个师弟仿若脱胎换骨一般,他竟是再也看不透了。 韩非见他这副表情,心思活泛起来。 韩婉说要改变秦二世而亡的命运,那他们必须防止李斯与赵高勾结,或者直接除掉赵高。 可如今赵高似乎老实的很,没犯啥错,且他又官至中书令,杀了他显然要承受极大的风险,得不偿失。 眼下,倒不如先和李斯搞好关系,那么将来在他要走错路的时候,也许可以把他拉回来。 虽说,现如今李斯对他的态度复杂,但是这或许恰巧是一个契机。 心中主意已定,韩非不由提议道“师兄可是要回府?不如你我师兄弟二人边走边聊,如何?” 李斯闻言自然应下,正好他还有很多疑问未解,要问这位师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