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未灭,无以为家’。”韩焉平淡地重复着昨日出自霍去病口中的八个字,像是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现代学者对霍去病这句千古名言的解释是分做两派的。一是说“家”乃武帝要赐予霍去病宅第,一是说“家”乃武帝要为其主婚。卉紫曾无数次幻想着这句话背后的各种场景,却不想,现实竟这般出乎意料。没有后人想象的雄心壮志与慷慨激昂,却是那样的无奈、心痛与决绝。 匈奴未灭,无以为家!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卉紫全身的力气,被这八个字抽走。她禁不住轻笑瘫坐在原地。 韩焉忽然安静下来,良久才问了一句:“为何哭了?”韩焉皱了皱眉讽道:“你不是自信满满,坚定不移么?” 卉紫低着头,默不作声。韩焉见此,也不再追问,只是伸手轻拍卉紫的肩头,温柔的有些陌生。 良久,卉紫突然推开韩焉,抹了抹泪痕坐定。“现在我坚持不了了。”她抹着脸,抽泣道,“你们太封建了,我以为我会不同,原来是自以为是。” “封建?”韩焉挑出了他理解不了的这两个字。那是对旧时社会发展阶段的总结词,置身阶段之中的韩焉定然不懂。 “我命由天不由我,不然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其实天管不着我,能管着我的是比天都大的那个人!”卉紫说着,俯到桌上呜咽起来。长久以来的委屈、寂寞、无助,此刻一起涌上心头。 “对,陛下比天都大。”韩焉直言不讳附和,好心地拍拍卉紫的肩安抚着。 直到韩焉两杯茶快饮尽,卉紫终于停止哭泣,顶着肿如核桃的双眼抬起头来,她擦了擦眼泪,哽咽道:“韩焉,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好。”韩焉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卉紫。 “几千年以后,是个神话般的世界。人们可以在一个盒子里选看自己喜欢的戏剧消磨时光,也可以随时和千里之外的人通话。车不用马拉,却可以跑得飞快……”卉紫擦着眼睛,向往地回忆着过去。 “人们可以登上月亮,去广寒宫找嫦娥玩……韩焉,”卉紫看向韩焉,“你知道广寒宫什么样吗?” 韩焉摇摇头。 卉紫不顾泪流,浅浅一笑,继续说道:“其实月亮上一点儿也不美,没有广寒宫,也没有嫦娥和玉兔。月亮上有许多环形山,像长了麻子一样。月亮上也很冷,很暗,不像我们所处的世界,有青山流水、绿树蓝天,有可爱的小动物,也有疼爱自己的亲人。”卉紫碰了碰呆住的韩焉,“韩焉,你听得懂吗?” 韩焉皱皱眉,点了点头:“勉强。” “那就好。”卉紫呵了口气,缓了缓哽咽带来的疲倦,继续说道,“你知道那个神话般的世界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吗?” 韩焉微笑着摇摇头。 “那个世界的人,都和我一样奇怪!”卉紫指了指自己。韩焉蹙眉,以为她在开玩笑。 “那个世界,法律公平,执政者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个世界也没有男尊女卑,很多高官首领,女人比男人做的还好。而且,那里是一夫一妻制,多娶了是要按照重婚罪受罚的!” 韩焉失笑:“那倒的确如神话一般。” 卉紫也笑了。她知道,这样一个世界对于韩焉来说无法想象。“喂,”她打了韩焉一下,“我还没说完!” 韩焉打量卉紫一番:“不哭了?” 卉紫点点头:“不哭了!” “那接着讲,我很有兴趣听。”韩焉笑笑,伸手邀请。 卉紫叹了口气道:“那个世界远在几千年后,人们挖掘古董,阅读古书,悉心研究历史,就是为了知道我们的一切。”卉紫眯起眼睛,看向前方,“他们知道陛下,知道韩焉,知道卫将军,也知道霍去病。” “他们知道陛下雄才大略,也知道卫将军谦恭和善从不居功自傲。但你知道他们怎么看你吗?”卉紫转向韩焉。 “怎么?”韩焉问。 “他们给你一个字——”卉紫竖起食指,“佞!” “与当下倒无太大差异。”韩焉毫不在意,反问道,“不过,他们如何说你?” 卉紫不理会韩焉,只继续自己的话:“他们自然也知道霍去病骁勇善战、让匈奴闻风丧胆,知道他有一句表忠心的名言,还流传千古……” “‘匈奴未灭,无以为家’?”韩焉问道。 “对啊,”卉紫哀叹,“他们都以为霍将军立志报效朝廷、无暇顾及私事,以为这句话会说的慷慨激昂。” “却不料并非如此。”韩焉接续。 “对,并非如此。”卉紫点头。 “后来呢?” “后来?”卉紫突然刹住闸,“暂时讲完了,我不知道后来了。”说完卉紫起身,拍打了一下酸麻的双腿,“你走吧!我要休息,好好想想。” 韩焉起身抬头,见卉紫的目光早已一片清明,不见了刚进门时的憔悴、欣喜,也不见了适才的哀戚、委屈,平静的毫无波澜,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日光灿烂。 有人悄然地在卉紫身后跟了半天,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卉紫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来吼了一句:“跟够了没?!”浮香吓得一抖,连忙跪了出来。卉紫看清来人,连忙扶起:“你鬼鬼祟祟跟着我干嘛呀,我无聊在院子里逛逛而已。” 浮香低头嗫嚅:“浮香也是见姑娘鬼鬼祟祟,不放心才跟了上来。” “瞧这大中午的,你赶紧吃点冰歇了去吧。我随便逛逛。”卉紫佯装漫不经心地解释着,“你也知道陛下不准我到处乱跑,我无聊只能在院子里乱逛。” 浮香点点头,依然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姑娘,天儿热小心中暑,逛一会还是回去吧,浮香叫上她们陪你玩儿。” “好啦好啦!”卉紫点点头,“我也觉有些困,马上回去后殿歇息。” 打发了浮香走远,卉紫继续自己的鬼祟。 这便是她思考出来的最后主意——她要最后一搏,她要逃出宫。她思考过形势:首先,她知道,她的软禁令只是刘彻对江离殿的私令,未在后宫正式宣达,因此不会人尽皆知。所以,她的首要难关是逃出江离殿,之后在宫中的行走会自由得多。其次,卉紫打探到明日是内侍省杂务房每月一次的采购日,她可以扮成太监试着混入其中;再次,她的腰牌是整个皇宫最不正式却最万能的腰牌,加上她婚嫁之讯已传遍后宫,就算混入后被发现阻拦,她大可以利用前二者结合的权势威逼利诱,骗得随行出宫机会。 一旦出宫,立即到黑市假造身份,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一旦出宫,要去见他,给自己,也给他一个交代。 江离殿周围一向只设特兵,不设大量侍卫,卉紫百般查探后终于发现,殿后便是一个盲点。那里一片浓密的灌木与竹林,借石砌假山之势当做院墙,多年来未曾有人行走,因此疏于把守。 她打定主意,回房收拾起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