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云卿带着高彭贵出城,考察宁阳县的水房与河道清淤工程,顺道继续解决收粮的问题。
截止九月底,宁阳县有两万三千余口,约三千九百户村民与沈家签了契书。
后续增加的都是地处偏僻的村户,由于距离太远,水房一时修不到,时间成本也不划算,重点仍以聚居区为主,因此供水跟不上,所以今年来不及种上晚稻,但总得有个生计。
如今租赁的土地占宁阳县三分之一强,剩余三分之二的土地,百分之七十在自耕农手中,自耕农的交涉一方面由沈家出面,一方继续让王曦照做担保人,把粮价压在三十五文每斗。
起初王曦照不同意,因为粮价上涨之后,布匹、菜油、蜡烛、酱料、棉花等等一系列生活用品和大宗物资都涨,即便没有粮食来的夸张,但多少都涨了几成。
粮价压在三十五文一斗,农民再用卖粮的钱,去买柴米油盐等生活品,肯定是亏本的。
当然,沈云卿也很清楚,这也是为什么要与周晟交涉,易货交易。
周晟将用布匹、棉花、油料、蜡烛、耕牛等生活用品,支付一半的利润,另一半用铜钱购买宁阳县和兰陵明年的稻米,名义上沈家是亏的,但朝廷的东西成本便宜呀。
交易给沈家的货物,要比没涨价前的成本要素低得多,而沈家支付给自耕农,是按没涨价之前的价格支付,所以最终即便全部使用货物抵偿自耕农的报酬,沈家依然能结余大量的货物,和更多的铜钱。
然后趁市面物价高企,压低一些出手,将很快赚得更多的钱款。
正是拿到了沈家易货付款的保证,王曦照立下了字据,要沈云卿签字画押,有了此前水房的受益,宁阳县衙门和沈家的信誉,在当地广受信赖,自耕农的积极性更高。
相比于直接购买商品,普通农民更倾向于易货交易,因为铜钱的贬值,让交易存在诸多不确定性,而易货交易更多能反映出市场状态,根本原因还是货币的不稳定,打击了市场信心。
自耕农稻米的收购进展十分顺利,不顺利的是宁阳县的二十多个地主豪强大户。
此前百通利票号风光无限时,这些地主豪强都是来往的常客,票号日薄西山后,刘岩镜的银翔钱庄崛起,这些个地主大户纷纷跑去了银翔,究其原因还是一个“利”字。
由于富人倾向于黄金和白银,沈家票号银根流动枯竭后,存款许诺的白银利息难以维持,白银兑铜钱的业务受到很大波及,存款大户纷纷提款存入利息更高的钱庄票号。
刘岩镜为进一步打击百通利,在吞并兰陵钱庄、票号后提高了利息,以引诱大户前来存款,致使百通利票号银根进一步收紧,当银行彻底丧丧失金融流动性,最终只能倒闭。
所以这些屯粮大户,还都是存款大户,同时还是地主,三产合一,现如今粮价如此之高,让他们压低粮价易货交易,他们绝不会同意,刘岩镜也不会同意。
数次谈判未果,宁阳县的收粮陷入僵局。
当天回到沈宅,沈云卿与父亲沈严良谈起此事,他说:
“爹,孩儿看,咱家的票号规矩得改改了,不改早晚要被刘岩镜给逼死。”
“可还能怎么改,再改可就成钱庄了呀,真要成钱庄,不就跟刘岩镜怼上了吗,之前你可一直说避其锋芒,现在要改规矩,还能怎么改呀。”
沈严良一筹莫展,在他的眼界里,钱庄是票号的升级产业,无论如何变,还是钱庄。
这时沈云卿说:
“爹,咱们暂时停止存银和兑银生意,同时不收大户存款,只收百姓存款,并给百姓借款。”
“这能行吗,给大户存钱借款来利快,也只有大户有白银。给百姓存钱借款,利薄不说,也没银子赚呐。”
“爹,目光得放长远一些,这全天下穷人比富人多,江南又极为富庶,本地的百姓也要富裕的多,赚百姓的钱,不比富人少。”
尽管钱庄、票号主要的交易对象是富商大户,但也对普通人开设有小额存借业务,单就利润率而言,普通小额的借款比大额借款高得多,因为小额借款再多,也比不上大额借款的利息。
此外还有铜钱贬值和白银稀少的货币供求因素,所以古代高利贷得分两面看。
一个普通人如果借了十贯铜钱,借期一年,利息一倍,第二年还二十贯,这是高利贷了吧,但第二年粮价涨了三倍,借款人只还了二十贯,但一年前的十贯却是今年三十贯的购买力,能说钱庄赚钱了?
但如果一个大户借了一万两白银,年利息百分之四十,第二年本息一万四,如果粮价也涨了三倍,这多出来的四千两白银就是赚了,因为铜钱对白银也在贬值。
所以眼下的借款都是按月计息,甚至按日,利滚利,尽可能规避物价的波动。
现在沈云卿关闭存银和兑银业务,同时停止大户白银和铜钱存款,只开放小额存贷业务,等于是将风险揽在自己头上,这显然不符合当下的经济规律,但是附和需求。
朝廷的铸钱工作要是不改善金融环境,改变财政政策,铜钱会一直贬值,而白银越来越贵。
但铜钱最终的消费对象都是老百姓,普通的稻米、食盐、铁器、耕牛、油料等等等,基础大宗商品也以铜钱交易为主,极少有白银参与基础商品的大宗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