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连番怪异的举动让我我着实惊惶,这个疤痕是唯一能够证明我身世的东西,为何他半夜会忽然来我房中查看我的肩头。
难道,他也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皇帝的眼睛里流动着一抹妖异的光泽,恶狠狠瞪着我的脸片刻,却又如看到什么最令他渴望的东西一般纵声大笑,“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哈哈哈!”
他分明在笑,笑声却阴冷迫人。
我深吸口气,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可怖的皇帝,神志分明已清醒过来,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罄日一早,忽然传来孤独凌被软禁的消息。
尚来不及思量这其中缘由,皇帝召我前去金銮殿的口谕已经到达冷泉宫。
金銮殿是群臣百官议政之所,这样正式庄严的地方,本不是我一个女子可以去的,身边的宫女们无不惊骇,我忆起昨夜皇帝的一连番古怪举动,更不知道皇帝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心中隐隐有一种将会有大事发生的预感。
金銮殿正殿的大门缓缓打开,殿内呼啦啦站了满殿的文武群臣的目光都齐齐落至我身上,我感觉到龙座上皇帝锐利深邃的目光,看到人群中孤独懿看我的复杂眼神,龙罄淡泊如水的目光……
东晋的使臣一见我,立时一喜,拱手朝皇帝道:“北齐君上果然爽快,不知德贤郡主出降的日期可有安排好?”
皇帝抬起头,淡淡地说:“我北齐地广物博,为君上安排的和亲人选朕已另行选定,稍后便会派人送来画像。”
我一惊,另有人选?
难道不用我和亲了?
那皇帝今日宣我来此又是为何?
群臣百官皆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无不窃窃私语。
东晋使臣脸色一沉,当即拂袖道:“先前已经议定好人选是德贤郡主,现在君上又说另有人选,难道要出尔反尔不成?”
“因为德贤郡主,朕已经另有安排”
他满含深意看了我一眼,徐徐道:“刚刚朕说要宣布另一件事情,这件事便是三日后,朕将册封德贤郡主龙氏为皇贵妃!德贤郡主为孝贤太后祈福有功,已是朕的后妃,自然不能和亲了!”
皇帝微一使眼色,他身后一内官已经会意上前展开一封黄绫诏书宣读道:
朕诞受厥命,明章内治,正齐家以治国,宜彰六宫之职。咨尔德贤郡主龙氏,于佛门为孝贤太后祈福有功,以兹求度,雅志难违,德贤郡主居阅诗华之美常谨妇德之节。率备肃雍令仪之选,今以册为皇贵妃,授金册宝印,协统领六宫之权,尔其坤仪而教衍四德,佐妇职而懿范夙勤……
内官宣旨的声音并不大,却如震天之雷轰轰响过耳际,我只觉全身血液在瞬间急速汇聚头顶,嘶吼着,挣扎着几欲冲破血肉喷薄而出!
耳边一片空白,只有那几个字眼深深留在耳际……今册以皇贵妃……皇贵妃……
昨夜他的失态,那枚古怪的烫伤痕迹……
他是我从前的公公,将至花甲之年,做我的父亲都绰绰有余,为何要忽然罔顾礼法,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册封我曾经他的儿媳为皇妃?
蓦然间,我猛地记起,自己的容貌是像极了那个女人的!
那个女人!
全身顷刻间如坠冰窖,他可以将那个女人囚为禁脔,将她逼疯,然后折磨至死。
面前这个帝王,手段阴狠,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他,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满堂哗然,孤独懿神色阴骜,震骇不语,龙罄始终的平静泰然,仿佛这一切的发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群臣们唏嘘不住,有人面面相觑,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冷眼旁观……
“郡主,快些领旨谢恩啊!”内官的声音惊断了我的思绪。
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我求助般看向龙罄,乞求他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回答我的,只有他一脸的漠然。
万念成灰的一刻,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我决然摇头,跪倒在地,“求皇上收回旨意,赐民女一死。”
金銮殿上所有的人都惊愕住。
“大胆,你可知抗旨是什么罪名!”早有内官冷喝出声。
“求皇上您杀了我吧!我不愿和亲,更不愿做您的妃嫔!”我再次坚定地说。
耳边全然是众人的唏嘘声,我重重磕头,“求皇上赐我一死。”
一下、两下、三下……我自小怕疼,以前给人请安磕头时,从来都是敷衍了事。
可如今,额头一阵一阵的闷疼,坚硬的金砖地板已经沾上斑斑猩红血迹,却抵不上心中的莫大痛楚。
孤独懿在人群中大喊:“阿紫!你疯了!”
他冲过来就要拉住我,却被我拼命推开。
我不停说:“求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一直正襟危坐,并不理会我的哀求,对左右内侍冷声吩咐,“送皇贵妃下去歇着。”
宫女急忙上前扶住了我,我看着龙座上的皇帝,他正含着极其温柔的笑看我,眼神却是锋锐的警示与威逼。
头上一阵阵剧痛,猩红的血黏着头发流下来,淹没了视线。
满殿大臣们的慷慨谏言,他们口口声称若皇帝一意孤行这样做只会激怒东晋,东晋北齐多年邦交必会就此交恶,更会沦为天下百姓之笑柄,我俨然成了妖媚惑主的祸水,面对千夫的指责……
惠夫人来冷泉宫看我时,额头上的伤口刚被太医包扎好,她一见我就落了泪,“孩子,你怎么这样憔悴。”
我紧紧攥住她的手,苦苦哀求,“夫人,求你让皇上赐死我吧,我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这种话怎么说得!”她红着眼,一把捂住我的口制止我再说下去。
我只摇头,“你不知道,你不明白,他做我的父亲都绰绰有余,如此枉顾人伦,我怎么能做他的妃嫔……我真的面对不了!如果不让我死,那就让我出宫吧!我可以再回庵堂落发出家,彻底了断尘缘,夫人……”
惠夫人用手臂揽住我的身体,目光中满是无奈。她摇头哽咽说:“皇上的心思我比谁都了解,为了阻扰东晋求娶你,亦是因为你这张像极了锦之的脸,他不可能杀你,也绝不会放你走。”
不可能杀我,更,不会放我走!我黯然无语。
惠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说:“孩子,就算再苦再难,你也不能这样轻贱自己的命啊!”
我摇头,“可是要让我面对现在的境况,那比死了还要难受,我,又怎么能……”
她止了眼泪,肃目看我,“你才十七的年纪,倘叫你当真死掉你就没有遗憾么?你在这人世就没有一丝牵绊?没有一丝不舍?”
我愣住,分明已经了会惠夫人是皇帝派来的说客。可是现在她的一句话却仍旧触动了心弦。
我还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我的父母是谁?
莫名亲切的慕容公子,真的是我的亲生哥哥吗?
我还没有实现和公孙先生同游四海的约定……
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就在当夜,简陋的冷泉宫匆匆被指派来几十名宫女内官服侍我日常起居。
一应的被褥物件也都换成了族新的丝绸软缎。华丽的让人无所适从。
身边是皇帝亲自为我指派的宫女。这些女子貌不惊人,却有着极好的身手,大内高手也未必能够敌得过她们。
我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严密的监视,皇帝美其名曰是护我安全。我却已经知道,这不过是他要软禁我的另一种方式。
昔日破败陈旧的冷泉宫被装饰得华彩夺目,众人无不是以诚惶诚恐的姿态围绕在我身边。
从今日起,我,就是这个后宫位分最高的女人。
惠夫人领着后宫妃嫔一一来朝拜我,身份的陡然悬殊转换,当日我还要尊称一声庶母的妃嫔们,现在都屈膝诚惶诚恐跪在我身前。
面对昔日敬如长辈的惠夫人恭谨向我行礼,我诚惶诚恐,羞愧难安。心中的罪恶感肆意蔓延。
我曾经的婆婆安婕妤在人群中似讥似讽地看着我。
却依旧撑起疏离的笑按着礼节对我朝拜,然后扬长而去。
皇帝的当庭悔婚很快招来东晋的报复。
我听说消息一传回东晋,司马晟怒火中烧,大骂皇帝背信弃义,当即下令在北齐臣国岳西国边境屯聚兵马,滋生事端,以此为报复。
岳西国方圆不过九百里,自然不是东晋的对手,不出几日军队节节败退,岳西当即派遣使臣向北齐求助。
岳西若破,东晋下一个目标,赫然就是北齐。
北齐东晋两国多年来的盟约关系就此破裂。
大臣们纷纷上疏谏言,皇帝却对此并无多少意外,每日朝会照旧。
就在所有人都感觉到战争即将到来的恐慌时,已经传来先前待命于陇西的北齐三十万大军已经无声无息出现在东晋北齐交界的雁门,三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呈两翼之势屯聚雁门,既不发动进攻,也没有任何挑衅动作,仅以此为震慑。
雁门是东晋西界重要门户,若被攻破,国都广阳岌岌可危。
半个月后,东晋撤军的消息很快传来,岳西之危已解,举国欢腾。
以岳西国一战为擂台,北齐未动半分兵戈,就让东晋撤军。
这一场皇帝和司马晟的政治交锋,最终以皇帝取胜,司马晟落败而告终。
而无辜被软禁近一个月我,俨然成为了导致这场战争的红颜祸水,招致民间万千骂名。
真是一个可笑的结局。
在惶惑、不安、忐忑之后,我终于平静下心绪。
我要等,必须要皇帝给我一个解释。
为了阻扰司马晟的求亲,他费尽心思不顾得罪东晋这个北齐多年来似敌似友的盟友做这一切,究竟有什么目的?
为了权利,不惜弑父杀弟,连心爱的女人都可以拱手相让,这样绝狠的皇帝,绝对不会是一个如此冲动行事的君王。
可是,他的态度为何会在一夜之间陡然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