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都是中午的事儿,虽然已经让朝堂之上掀起层层浪花,但晚上的事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先前兴泰钱庄被屠一案,查出了真凶,逸城王府、容家和赵凌风得以洗清冤屈。
随即,整个将军府都入了牢。
先是商帮的人告御状,直言将军府以权谋私,为了嫁祸于人,杀人灭口竟屠了兴泰钱庄,简直丧尽良。
一开始,将军府抵死不认,过不了几个时辰,宇文译亲自带回来了一个人。
那人便是为大朝会雕塑金龙的主匠,他当即拿出了证据将军府联合礼部尚书刘志已造假,要重新验金真假。
赵将军笑了笑,忽然就认罪了,其实那件事过后他就派人要杀主匠灭口,可这主匠师傅也是个精明的人,一早就逃之夭夭了。
没成想,却被宇文译先找到了。
如今他除了认罪,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赵将军笑了笑,这辈子金戈铁马,荣华富贵,他都有过了……
朝堂之上,他脱了将服,交出禁军令牌,把头磕的渗着血。
“罪臣愿以死谢罪,还愿陛下念及往昔同征下,峥嵘岁月的情分,饶过罪臣唯一的女儿吧……”
宇文贺准了,文武百官皆道圣上仁慈。
赵将军被人拖着押送牢,准备秋分时处斩。
押送到太和门时,赵将军突然恳求银甲卫能不能让他最后再看一眼北朝的皇宫……
这银甲卫们大多是他提拔上去的,自然是于心不忍,便跟着他上了太和门的城墙。
秋风飒飒,他鬓角的白发被吹的四散起来,浊泪顺着皱纹流淌。
城墙高耸,他极目远眺,看见残阳如血下的长安城,这么繁华又富硕。
比他未封将军时住的村庄,不知豪奢了多少倍……
可是自从他住进长安将军府后,没有一个梦里不是那个村庄的模样。
梦见他打猎归来,那勤快的媳妇已经烧好了热水,炊烟袅袅的比云彩还好看。
那时赵芙蓉还,一见他回来,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叫爹爹,伸着手要把自己的麦芽糖给他吃。
一想到这些,他便涕泗横流了,如今他媳妇不在了,那个让他吃麦芽糖的女儿也不在了……
幕火红火红,云霞争艳,吐光溢彩,大团大团的火烧云像喷薄而出的火焰,蔚为壮观。
赵将军透过泪光看去,像极了漫的血海。
他如今真的是很怕看见血,他媳妇难产而死时,就是一地的血。
赵将军戎马一生,血海里洗出来的人,当年东海一战,他为先锋,两军交战、血海滔滔、哀鸿遍野,粮草紧缺时,挖出来野材根都是染了血腥味道的。
可是他从来没怕过,血这东西见多了便也麻木了。
但是他唯一怕过的那次就是他的夫人难产而死时,产房的床上全是血,他那日刚刚荣升将军,凯旋而归,东海境顾氏一族满门抄斩,正在玄武门验尸。
他得知夫人即将生产,身上的战袍都还没换,快马加鞭回了长安。
然而,还没来得及分享这份血海搏命得来的荣光,他的夫人就去了……
那时的赵芙蓉才三岁,站在产房门前哇哇的哭个不停,他眼角的伤还发着炎,蹲下身子拍着赵芙蓉的背,木讷的安慰着她,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芙蓉不怕,爹爹是将军了,以后我们就可以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了,你以后就是将军府的大姐,你想要什么花衣裳都会有的,可……可你娘怎么就这个时候……走了?
城墙之前,泪水落在掌心里,霞光映着像极了血水。
他突然跪下哭了,泣不成声道:“夫人呐,我对不起你……我明知道你是个胆的人,没我在身旁你连觉都睡不好,可我……可我还是在你即将临盆时,去征战沙场,让你每日忧心……以致难产而死!
我也没有替你照顾好芙蓉,让她年华似水的,就也随你去了……”
赵将军哭的呜呜噎噎,他这才觉得几年的荣华富贵不过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可惜他没能早点明白,就一头扎在这梦里,愈发贪心了。
“夫人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芙蓉,更对不起卿卿……”
旁边的银甲卫于心不忍,上前轻声道:“大人,陛下已经赦免二姐了,您,就放心的去吧。”
另一个银甲卫有些不屑,声嘀咕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赵将军愣了愣,浊泪大滴大滴砸了下来。
他趴在城墙上,竭力去看远处,远处万里蓬山,映着火烧云,似梦似幻。
万里红色云彩中,他恍惚中看见有一个的竹篱茅舍,一个穿花裙子的女孩便他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伸手把麦芽糖喂给他。
爹爹,你吃麦芽糖吗?
接着,又有夫人穿着粗布围裙笑盈盈的迎上来。
回来了?快,快些洗洗手吃饭,我把你昨日打的野兔配着青椒炒了,可香了!
赵将军愣了愣,分不清边的景象是真的还是一个将死之人看到的海市蜃楼。
他笑了笑,不顾一切的跑了过去……
“赵将军!”银甲卫一声惊呼,往城墙下俯瞰时,只见大片大片的鲜血流的满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