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朝会前,除受到波及的花园还未修复残景,九霄云殿的屋顶、外墙皆已恢复如初。
天帝天后如常端坐殿首,四海八方九天六界的神仙们在这偌大的神殿之中齐聚一堂,一一落座后两侧最靠近上首的皇子位全都空出,火神历劫刚归天庭,目前正被禁足思过,夜神……不知何故缺席。
天帝肃穆抬了抬手,正低声相互寒暄的诸仙皆屏了言语。
“诸位仙家可有要事相商?若无事,不如今日先散了吧。”
太上老君出列,稽首行礼。
“老朽闭门兜率宫中久不闻窗外事多矣,好不得要问一问,天界到底生了何事,竟然引得天穹变色。”
天帝面色一滞,连天后都僵了脸,坐下水神冷哼一声,并不言语,也算全了两位颜面。
不过这对夫妻素来机敏,只见天后伸出素指遥遥朝众仙家中一点。
“缘机仙子,你素来最擅推演六界天象命理,不如由你来为老君解惑,如何?”
直娘贼,果然好事不出门,这番东拉西扯的事儿又沦落到老娘头上!
缘机仙子半边脸一抽,慌忙用袖子掩住半脸,使劲揉松了,方才出列,双手掐诀昂首挺胸出列,一派仙法自然。
“启禀天帝陛下,近日天象异常,小仙反复推演星象,乃是……”
“是什么?”天帝倾身追问。
“多年来六界常有干戈,征战不休,人伦不和,乃至戾气丛生,忘川水面万年间涨了七寸高。而自上古之时便有怨气冲天可引得天生异变之事的前例——如今天象有变,不若降下福祉,宽宥天下,以无上福德之息调和六界,自然万事消解。”
不管其他诸仙信不信吧,缘机仙子既然抛出台阶,天帝天后当即含笑颔首,一派慈悲祥和。
“善!”
是故大赦六界,洞庭水族三万六千四百生灵也在宽赦名单之上,终保全了全族的性命。
“三万道天刑比凌迟还要苦十倍,疗伤更甚……殿下简直是不要命了!”
邝露说着说着忍不住往下掉眼泪,背过身不忍再看。
暴烈的火、雷灵力不断沿着夜神的血肉经脉肆意破坏,自身修炼的灵力徒劳地修复伤处,还需分出大半护住紫府丹田内的元丹不受侵扰。如此下去,哪怕外面那层皮看着还是好好的,下面的肌肉、骨头、内脏都已千疮百孔,苦苦熬着,看火雷余威先耗尽,还是仙人的意志先被弯折,走上自戕之途——极烈之刑,不过于处刑的仙人一个体面,天后的心,实在太狠太毒!
“忆儿……别走。”
邝露见夜神神志不清却还叫着忆如的名字,脸上的泪流得更急了几分,却不如蛇仙所料当场发难,只是站起身,将彦佑一把扯出去。
他打量邝露仙子,暗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诚不骗人。
忆如见人都走了,方才坐到床畔,伸手探了探夜神的额头。
“忆儿……”
“唉,雷灵珠怎么会在你手上。”
这里到底与她的家乡,有何关联呢?
“忆儿……”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铃铛的声响在前为他引路,润玉从神志恍惚中清醒,低头看向牵住他小跑在前的女孩儿。
“白娘娘,快看,前面就是你回家的路。”
前途冥冥,来路窈窈,脚下全无着落,顺着女童伸出的手指望去,润玉眼中突然暗了片刻,重新能视物时才发现她果然踏在一条小径之上,尽头一扇朱门突兀的矗立在那里。
待到门前,他触碰其上,一股熟悉的灵气涌来,眨眼间他明白,门后果然是他长成的天界。
“忆如,跟我一道走吧。”
那小孩儿还是惯常的没心没肺,双手背在身后,连连摇头。
“那里是你的家乡,我的家乡在这里啊。”
“没有你我,我们已经祝祷过天地结成夫妻。”
忆如抬起头,嘻嘻一笑,“白娘娘,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但是晚啦,我要回圣灵珠啦,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她皱皱鼻子,摊开双手,满脸无奈,“我恐怕是最无能的一个圣女,都未好好护佑天下,斩妖除魔,总赖你和爹爹帮忙呢……唉,好可惜,不能报答你们了。”
“忆如?”
少女的身体渐渐转淡,她粲然一笑,“我还留了点儿时间,正好送送小仙人回去。”
润玉心中一慌,托起她双手,要将灵力渡入,只闻得一声叹息,红衣女子于迷雾中现身,挥袖将那孩子的魂体收走,波澜无动的双眼映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朝朱门一指。
“夜神,时辰已到,何故滞留此地?”
润玉见那女子现身,双膝着地,虔诚叩首跪拜。
“小仙拜见女娲圣人。”
“夜神不必求我,能为之事不求亦能成,不能为之事,宛如镜花水月一场空,不过徒劳之举。”
女娲声音温吞,一吐一纳皆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仿佛其中蕴含了什么玄奥的道理。
他闻之颅中生痛,道心震荡,勉力收束起心神,心中默念冰心诀,稳下元丹。
见他不再为之所动,女娲微微颔首,伸出左掌,掌中托着一枚核心闪烁雷光的湖蓝灵珠。
“此物即是有人相送,便留给夜神做个念想吧。”
润玉握紧心口,身子摇摇欲坠,双目泛红,咬牙断然拒绝,“……此物纵是至宝,但非我心中所求,还请圣人收回。”
“哦?你心中所求何物?——莫非是这枚莫失铃的主人?”
元神一轻,他蓦然抬头,费劲心力炼化藏入元神内的莫失铃已到女娲掌间。
只见红衣女子孰无半分情绪地勾起嘴角,拟出一个笑的模样,“莫失铃已失主,你藏起它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