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遣》:“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
“……原来人间的天穹,瞧着也不错。”
鎏英一手提酒壶,一手支在颌下,呆呆的望着天,突然眼角落下一串眼泪。
怎、怎么还哭了?!
与鎏英相识一百多年,忆如一贯觉得这公主就是个披着张英姿飒爽的美人皮的男人,心思粗豪、脾气鲁直,因此没什么烦扰忧愁,日常痴于练武比斗!
她放下手中托盘,将下酒菜一一端上桌面,取下鎏英手上酒壶摇了摇,全空了。
搬过一把椅子,她坐到鎏英身畔,拍拍自己大腿,“来来来,躺着,我给你揉揉头。”
鎏英呆愣愣躺到忆如腿上,眼中泪光不断,顷刻顺着脸颊落到身下,沾湿了友人的衣裳。
“酒啊,用来品的,不是用来消愁的,借酒消愁愁更愁,说的就是你愁呢还在那里,酒呢让你头痛,最终只有更糟糕呀。”
鎏英搭住她的手,突然哽咽起来,“我的回忆没了……”
回忆?
忆如并不知道鎏英碰见了什么事,只俯下身揽住她,安慰道:“回忆啊……回忆是自己的东西,你想要谁都夺不走,不想要了便埋起来,谁都找不到了。”
“不,没了、没了……”
鎏英反手环抱住忆如,靠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忆如将她抱在怀里,摸着她肩背上消瘦到全露出行迹的骨头,心中也是心疼不已——这是谁?这是鎏英呀,她百年的朋友,爽直无害,和她一道没心没肺互相扶持的朋友,如今哭得如此伤心,她怎能不心疼呢!
忆如心里酸酸涩涩的,不断拍抚她的背脊,“别哭,别哭。”
可她越是安慰,鎏英哭的越是凄厉,到最后嗓子都哑了,鼻息险险喘不上,将她衣服抹湿了一片。
她双眼肿到睁不开,将忆如紧紧抱在怀中,胳膊抬起擦了擦脸,吸着鼻子嗡嗡的靠在她耳边骂,“都是靠不住的!咱们下半辈子就一起活,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理那些臭男人!”
原来是受了情伤?哎呀,这可难办了,情伤除了自己谁也无法从旁疗伤呀。
许下下半辈子和这样一位巾帼美人相伴,踢掉世间烦恼根源,忆如倒是无所谓。但可叹背后一个夜神虎视眈眈,也不知他明明是个司夜的神仙,怎连白日的事情也了如指掌,但若因一句戏言又搅得天魔开始攀扯不清,哪怕说她自恋也罢,她光想想就心惊肉跳,不敢、不敢!
“世间多情最伤人——我爹啊告诉我,若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不如先做到当下,惜取眼前人。”
“你爹……你爹肯定没被情字伤过!”鎏英吸了吸鼻子,言语中一股自伤幽怨之意。
伤过,怎么没伤过,甚至她离去前仍未结疤,烂肉覆着伤口,下面化脓溃烂,烂到了骨子里……但天下苍生,难以割舍,还需负重前行的太多,最终,也只能化作眼角心中的一颗泪。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只愿取走一朵,放在心上。”
都说言传身教,且看他们如此可怜,忆如便实在不想付出真心——许下婚约也好,嫁人也好,反正女孩子都要嫁人的,管他是人是魔是妖,心还是自己的,那便什么都一样了。
如今,却连这小小的愿望都不成了,那臭龙摆明要来掏她的心,她躲不开逃不了,只能眼睁睁比是她心上的甲厚,还是他的龙爪更尖锐。
鎏英又取过一壶酒,拍开泥封倒提起,倒灌不下的酒全洒了,一屋子的酒味让忆如心痛啊——她三十年陈的状元红!!
鎏英呛咳一声,抬起胳膊抹了抹下巴,接下来仿佛疯了一般开始放声大笑。
相比之前哭得肝肠寸断,如今她笑得撕心裂肺更让忆如胆寒。
她上前抢过酒壶,抱在怀中,见鎏英双眼迷茫,恐怕真痛彻心扉了,不然,凡间的酒,哪里能醉人,她如今不过想醉而已。
“值得吗?为了一个人疯成这样……”
“值得!”鎏英想到往事,双目通红,脸上似哭还笑,确实像疯魔了,“因为他的眼中有你啊!你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他的眼中只此一人,他会为你付出一切!所以你当然觉得值得!”
多情自古空余恨,谁也不知道为何会走到这幅田地,明明、明明离别前他们从未曾有过半点的争吵、厌恶……
“你还没回我呢,咱们两个过下去好不好?”
忆如拍了拍鎏英的背,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喝酒浇愁都叫上我,我不仅能给你付酒钱,还能把你抗回来。”
“……你心里有人了。”鎏英扒在她身上的手掌用力,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哗哗往下淌,“你这个骗子!你心里有人了!”
天啊,耍酒疯的人实在是要人命呐!
“好啦、好啦,我心里肯定有你,一定会为你留一个位置!”
“不!你心里有人了,你要抛下我了……暮辞,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乖啊——好好休息,我陪你。”
暮辞?她好像曾听到过这个名字,到底是谁呢?
鎏英靠在忆如怀里哭到睡着,值此际仍不断的念着暮辞、黄铜片之类的字眼儿,倒叫忆如取下她腰间的魔骨鞭,手掌一寸寸抚过鞭柄。
暮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魔呢?
“与我在一起,你又想些什么呢?”
忆如眉心一痛,回过神便见到夜神缓缓收回青葱玉指,她捂着额头,突然一阵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