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事台。
说白了就是专门搞事情的,镇长这个词用得很对,为什么这么说,那就要看看十几年来,从镇长这么起了名开始,只要上了这台面的就没有一个是不搞事的。
比如这次,镇长大人带着自家漂亮贤淑的镇长夫人到这里,想要考查一下一周前被自己委以重任的尹厨子到底办事如何了,结果很五雷齐轰地,被一地白萝卜吓到了。
没错,一地全是白生生的萝卜。
以他多年勤劳耕地的经验,看得出这是一批上好的萝卜,晶莹剔透,可舒身可美容,上头的雕工也是极好的,没有个七八年的功力还切不出这样薄如蝉翼的精准厚度。
可切得再怎么好,拼得再怎么华丽玄妙,那也是个白萝卜啊!
某镇长携着自家夫人,整个人激动地差点失力,倚在她娇小轻柔易推倒的身上。
镇长夫人虽年过四十有五,但仍风韵犹存,最金贵的就是那头光鲜亮丽的秀发,梳得整齐,在顶上盘了个雍贵髻。本是端庄做着富太太样,对着一旁的熟人那个精神焕发,结果被这么一碰,顶上好不容易才竖好的两尺高发髻说倒就倒。
还不知自己将面临何种狂风暴雨的镇长大人后悔万分,他当初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个厨子呢!听说尹爱良最近躲在厨房里折腾萝卜,他原本还是不信的,然鹅事实就残酷的摆在自己面前,他想哭也来不及了。
难不成这一季浮生节就要让大家吃白萝卜度过吗!?他这个镇长的可信度真的还存在吗!
唉~倍感忧桑的镇长大人苍老一叹,想来这尹厨子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说不定有什么精彩后序等着垫后出场?他抱着乐观的心态继续观望,哪知背后突然一阵凉风习习,某种细长细长的东西被风吹着飘到肩膀上,心里毛虫成对爬过,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搞事台足有两个蹴鞠场那么大,夜半灯火通透,自圆形的场地边缘放置了一盏盏红色的孔明灯,灯上用荧光粉纹有数朵层叠绽开的浮生花,每盏灯都被一根细绳拴着,绑在旁边的小木柱上。又各放着一盏作为备用。
除此之外,场地上就只有铺成一片的白萝卜片了……
它们有切成块,竖着摆放成各朵浮生的,中央绘一更大的尺寸。用了上千根萝卜拼接而成,上面涂了层可食用的荧光,微微闪烁着青色的光芒,但有其他强烈的烛光映衬,这些反倒略输一筹。
所以这么单调的画面就是崇置镇镇民想象中的浮生季那么就大错特错了,为了不能对不起乡亲父老,不能对不起远道而来的各位看客各位观众。尹爱良决定,自己站到中央去增个亮色。
绯红的身影终于出现会场,圆形以外的民众皆默契地静下声来,瞧着那上面的主办怎么解释。离花开之时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若是因此耽误了到后山采花的机会,那她可就是明日异录追杀榜上的头条人物了。
对此,尹爱良一派从容淡定。
她首先邀请了本镇的镇长发表演讲,镇长应邀上来的时候,尹爱良盯着他脸上鼓起的一个青包:“……镇长,你被打了。”
这句肯定句听着非常之欠揍,但镇长是好人,他不打人。
笑眯眯地眯起眼睛,爱民如子的镇长大人摇首道:“不不不,老夫只是老眼昏花了,走个路也会碰壁,这不,碰上了府上门口的石狮子头,嗷哟!脸都肿了。”他奇怪地嚎了一声,尹爱良意味深长地瞥向陪在一旁的镇长夫人,她笑得慈祥,脸上的纹路因着笑容浅浅地勾勒出来,即使多了写岁月的痕迹,也看得出她年轻时的卓越风姿。只是那头长发相当之飘逸,厨子依稀记得她往年都是规规矩矩梳起来的。而且某只藏在锦袖里的手……
她识相的没再深究那只爪子到底偷偷伸到了哪里去,互相打了句招呼,便腾出位置让镇长大人开始了演讲。某镇长顶着张浮肿的脸,面对下方一大群黑压压的脑袋,突然问尹爱良:“尹姑娘,你这项目还未告诉与我,老夫当如何讲啊?”
尹爱良:“照常便可。”
镇长了然,严肃地点头,然后一挥手示意场下的人安静下来,对众人道:“一年一季的浮生季又到了,这次也不多说什么,只望你们勿要多生事端。虽然是在搞事台,但也有搞事台的规则,切勿有了三妻惦记四妾,没有的就更加不要强抢。要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坚持全天然自然生产物,只有光合与肥料浇灌而成的稻米才是真的香,而那些掺了生秧水的废物我们应当坚决抵制!绝不能让它伤害到我们的苗子一分一毫。那些想走捷径的就更不要想了,姑娘不是你想有就有的,也是要像翻土植苗一样用心血培养方可收获,要像阳光般温柔呵护才有成果!还有那群作劣的小娃娃#@%&(接下来省略1000字)……”
安静如鸡的众人:……
“好了,老夫就说这么多,对于种植方面还有哪里不懂问老夫便是。”镇长捋着自己的小羊胡子,终于打算结束这次演讲:“现在就把这里交由尹姑娘主持吧,大家季日快乐昂~唉,本来不想拖这么长时间的,结果一说起来就难以停下,本来还有个关于小白菜后期如何塑性养成的,想来对于个别人也是有点帮助,我哎哎哎,夫人你干嘛……”他突然被自家夫人扯住胡子,拉得脸皮一疼,差点没把泪给崩出来。
镇长夫人一手叉腰,一手拧着他,温柔笑道:“老不死的,你要是再这么讲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还不嫌够?我都嫌烦了,快下来让人家尹姑娘说话。”她瞟了眼正在看天色的尹爱良。
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尹厨子不骄不躁,矜持地说:“时辰尚早,夫人可要手下留情,镇长的胡子重要。”她眼神交迭得十分完美,下一秒便站上了镇长的位置。
某镇长全力挽救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胡子,那模样,就像自家种的小青菜要被人连根拔起一般,心疼,真心疼。
毕竟是一方之长,镇长夫人也没为难与他,当即松了手,顺便好心地替他顺顺:“我说你,明明是个男人,怎么比我这老婆子还要啰嗦。没看见下面一大群木着脸的人吗,我不拦着你,你肯定得被扔家伙。”
“夫人,我也是无可奈何啊,回头家里多备几瓶核脑丸,我得该补补。还得多谢夫人及时相救啊~我此生有夫人相伴,真是好极好极。”
“算你滑头。”
尹厨子:撒得一盆好狗粮。/来自单身狗的嘲讽.jpg
“诶,看起来爱良跟我一样苦恼呢。”远处某一棵树上的人如此叹息,俨然是寻了一圈都没寻到小伙伴的准,她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叼在嘴里,看着前方一地灯火,百无聊赖地倚在树干上。手下摆了几块石子,由小到大,有推动的痕迹。
那边热闹哄哄了好久,大概是要讲些活动的内容,她也没细听,就看到有人牵着上百匹骏马从场后走出来。人群一时哗然波动,连树林这边的鸟群都被震得扇翅齐飞,黑压压一片盖过山头。
指尖勾着衣袖上的凤凰图案,口中的枯叶一上一下小幅度摆动,有首清灵的歌从嗓间哼出。林子里有东西在缓慢窜动着,但她没去注意,饶有兴趣地望着人群两两相伴,各自分组骑上一匹马,待鼓声一响,便扬鞭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会场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雾,也幸好事先有风帐阻挡,不然那一地垫着黑米面皮的白萝卜肯定没法吃了。等烟尘散去,那方仅剩下寥寥几人,特别是圆场中央的那一袭红衣,像是遥遥看到她一样,向这方向勾唇一笑。随后命令了手下,要他们去做了什么。
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尹爱良也一动不动。
事实上,以她如今的功力,是看不到这么远的地方的。某掌柜细思片刻,同样扬起了笑容。
远处的灯火骤熄,就像是商量好的,一瞬间灭了。也跟这边似的,沉浸在无边夜色里。紧接着数盏孔明灯放了绳,慢慢悠悠地升起。地面上原先不怎么亮的萝卜片在荧光作用下,闪着微亮的白芒,可仅是这点明度便够了。它拼作一朵纯白的浮生,层叠排放。这样的美景,不浓不淡,极为适中。
准眯了眯眼,就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尹爱良推动了作为机关的轴。第一枚骨牌一倒,一系列连锁反应便豁然展开。
开出的花越来越亮丽,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完美。准呼吸一滞,忍不住从树上站起身来。
那是一朵立体感十足的浮生花,仿佛转透了坚实的泥地,自镇心长出来一般。有殷红如火的明灯相应,似是新生而来所摩擦出的星火。这还不够,花颠上出人意料地燃起一丝火苗,顺着拼接相连的地方迅速延伸蔓延。火舌吞灭了花,却又红白相衬,更为凸显其一现浮生。
凤火燎天,确实是尹爱良的性格。
准扶着身侧高大的树干,眸子里全是火热,口中的叶子不知何时已经掉了。她低笑出声,眸光闪烁:“有趣。”
这时候,一阵阵踏山而来的马蹄声也已狂震耳边,轰鸣不绝。
远目而去一片颜色各异的小马无数,马蹄声咯嘚咯嘚震得山摇地动,就如齐某人脑内的狂奔而过的一大群散养的野马。他就这么懵逼地看着众人两两组团,按照尹爱良说的那样以双人骑乘的姿势骑着马奔向无云山。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能有这么奇葩的摘花方式。先不说满地未长出的小花被践踏地多可怜,这大晚上的,没个路灯乌漆嘛黑的你们到底是怎么摸上山的啊!?
算了,他不想吐槽。
转眼看某厨子在地上点火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这是个天大的阴谋。厨子要利用此计引开所有镇民,然后火烧崇置镇,竟是不知有撒子深仇大恨才能这么忍辱负重,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搞事。
看来搞事台真的名有其实,来这儿的就一定要闹得天地皆惊才肯罢休。虽然她点的是萝卜。
齐冥非从来不知道萝卜也可以点着的,不过看那熊熊烈火燃烧地很风骚的样子他也没说啥了。只庆幸自己没有跟那一大群风风火火的骑马潇洒而去,太有失风度了,太匪夷所思了。
特别是看到尹厨子举着火把向对面山顶笑得那个阴气森森,齐某人觉得他过了个假的季日。
之后他与桂玡琅诡异地唏嘘几秒,默默沿着另一道路上山。不管怎么说,花还是能看的,至于这个群马疯狂的活动,他们选择忽略(……)。
此时无云山山巅,平地暗绿漆色,一大片浅浅的野草覆盖其上。
草中有无数小指大小的单径花苞,在清冷亮丽的月色下迎风微摇。寒月当空,当镇上最后一声钟响落下,有墨绿花叶悄然剥落,一丝一毫,自花心向着四周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