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两个人仿佛真的一夜之间全归零了,谢倓头天醒来,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先是开了一条缝,逐渐开始转向清明,而后才混混沌沌流水似的记起来昨晚的事,先是下意识朝身边看了一眼,秦岫果然不在。
他身上的被子连边边角角都被掖地一丝不苟,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一夜过后,他手腕上突然多了个什么被绑上去的东西,谢倓低头一看,认出那是秦岫头上的发带。
可想而知,秦岫定是等他熟睡之后,才蹑手蹑脚地尽量不发出惊动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做完这些才离开的。
谢倓不知道的是,秦岫在床边盯着他的睡颜足足目不转睛地看了一整夜,专注地仿佛要试图把他整个人都刻进眼睛里去。直到天微微擦亮,清晨的曦光破开云层照在窗户上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支起隐隐发麻的双腿,站在床沿,略微吃力地弯了弯腰,用自己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角。这一吻不带任何旖旎的心思,她的目光里带着苦笑,神色看起来温柔极了,也难过极了。
最后临走的时候,秦岫趴在他耳边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大约听得见的也只有桌上那盏燃了一半的烛台,然后她不动声色地静默了一会儿,伸手解下了自己束发的锦带,轻手轻脚地系在了谢倓的手腕上。
又拿走了他放在桌子上的一根发簪。
谢倓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在短暂的平静和安宁里察觉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来,从细微逐渐放大,一时间内心甜苦交加,分明鼻子不受控制地有些发酸,嘴角却难以自已地微微弯了起来,这么一个表情,眼睛里便蓄满了欲落不落的泪。他把手腕抬到面前,闭着眼在那黑色的锦带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时候,忽地有谁豁开嗓门叫了一声:“下雨啦!”
清晨里还温暖可人的曦光这时候早被成团结层的乌云给遮地一丝不漏,秦岫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里夹杂的淅沥雨声,暗自松了口气,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算真的放松下来,只觉一夜未眠的脑壳开始隐隐发疼,揉了揉眉心,本想撑着头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刚闭上眼,林大人突然风一样冲开门板呼啸而至,语气激动无比,险些在她面前手舞足蹈起来:“大人!大人!方才永康那边传来消息,大雨临盆,老天爷终于大发慈悲开眼了!两郡的危机解了!”
秦岫:“……”
她有些头疼地看着比自己还年长的林侍郎像个孩子一样兴奋,有心想让她也发发慈悲。
好容易送走了这位,这回秦岫眼皮子都还没阖上,魏婉秋快步走来,一把推开门,张口叫了声:“大人!”
秦岫:“……”
还有完没完了!
秦岫直截了当地打消了小憩的念头,干脆撑着精神,撂下一个字:“说。 ”
魏婉秋道:“跟着那刺客的人回来了。”
她脸上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谨慎地低声对秦岫耳语了几句。
“……杀千刀的东西,”沉默过后,秦岫似乎是气极,在心里骂了这么一句,眉目间满是久不见至的戾气,又不便无所顾忌地发作出来,只能忍在心底,暗自咬着牙,“我如今……可算是想明白了。”
魏婉秋皱着眉,脸色凝重:“此事……要不要禀告给陛下?”
秦岫想了想,摆手道:“没那必要,后宫争斗不在咱们的管辖范围内,做好眼下的分内之事就行了。”
待魏婉秋一走,秦岫在桌前落座,桌上的文案好歹没有在暗邸时那般摞如山高了,露出手边的茶盏盖子,她眉头皱丝不减,预备先写封折子送到陇京,提了笔却静不下心来,脸色比外头遮天蔽日的乌云还要难看,想必在这天人人都在忙着跪天拜地,而心中除了烦闷塞不下其他东西的也只有她了。
静谧片刻后,秦岫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怒极攻心,失了表面沉稳,手背蓦地狠狠一扫,旁边一口未动的新茶被打飞出老远,砰地撞上墙面摔个粉碎,茶渍顺着墙缓缓滑下来,还冒着无辜的白气。
她本就心气不顺,这一下多少有些殃及池鱼的意思,一边在心里将那人千刀万剐了百八十来遍,恨恨地心想:“好一番心计谋算,把我也糊弄进去。咱们来日方长,看谁先死!”
谢倓的伤两三天才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启程回京的路上倒是平平安安,只是这次驾车的成了别人——秦岫回京后头一件要紧事便是入宫向女皇述职,吕家的事差不多也快进入尾声,她直接把谢倓的活儿也一并揽了,顺带从玄衣卫里指派出一个人过去,进京之后分道扬镳,一路直接送长乐王回王府,一路回到外司,而秦岫则是进宫面见女皇。
女皇早在勤政殿侯她多时,听秦岫有条不絮地交代完始末,十分赞赏地点头,随后带着笑意问她:“你可知道两郡大旱半年,为何会突然天降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