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云梦山落雕村,朝霞漫天,茅檐低小,一身村妇打扮的殷秀秀正在鸡笼子里抓鸡,一身樵夫打扮的米雪裔正在院子里劈柴,带着他们日夜兼程的破车瘦马,安静的拴在院子里的枣树上,老马埋头啃着地上的枯草,嚼的津津有味。
仲春时节,芈雪裔和殷秀秀从楚西境出发,一路横跃大半个楚国,到达楚东北边界,已耗用他们小半年时间。直至到达齐国,乔装混入城内,已是隆冬,来时带的盘缠也花了个一干二净。为了填饱肚子,他们二人在齐国做起了说书卖艺的营生,才得以在年根儿前,赶到云梦山下的村落落脚。乡民们淳朴善良,替他们找下这所废弃已久的篱笆院儿,供他们二人暂时居住。
他们白日里沿街卖艺,顺道打听这上山的路以及黄歇的行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倒也安稳惬意。
“子雄哥,你能不能动作快点,我这鸡毛都拔光了,你水还没烧开!”殷秀秀没好气地催促道。
“谁让你拔那么快的?这寒冬腊月天,你不知道冷,鸡也不知道冷啊?你把它冻坏了,它不高兴了,这肉吃着,可就不鲜美了。”芈雪裔一面劈柴,一面絮絮叨叨。
“反正也就最后一只鸡了,吃完这顿可就没肉吃了。过了今天,不管是黄蝎子,黑蝎子,红蝎子,你赶紧找到一个就成,找不到啊,秀姑娘我也心意已决,立刻打道回府,恕不奉陪!”殷秀秀将那只没毛的鸡往竹筐里一扔,双手掐腰,樱桃小嘴撅的能吊一茶壶了。
“秀秀,你可别忘了,是你一个姑娘家,当初死乞白赖藏进我的马车,硬要跟来的。打从一开始,我就猜到,这一路上必定艰险重重,担心你吃不得这苦,故而要把你送回望城村,可你执意不肯,说什么送你回去就会坏你女儿家的名节。现如今,找到黄歇公子指日可待,你又说这种丧气话做什么?”芈雪裔将斧子往地上一扔,浓眉紧锁,晶莹的汗珠顺着下颌上的青青胡茬,高挺英气的鼻峰缓缓滑落。
“好......好你个笨子雄,臭狗熊,是我死乞白赖,是我丧气,这一路上要没有我,看谁搭理你?你给我等着!”殷秀秀气的直跺脚,忽然灵机一动,她跑回房间,将书案上的笔墨取来,在那只鸡的身上,写下几个字:“秀秀专享,子雄哥吃了变大王八!”继而,她气呼呼的跑回厨房,将灶台上的小米粥一碗接一晚的全部喝光,最后吐出个饱嗝儿。
芈雪裔木木的望着她跑进跑出,并不理会。直到殷秀秀换好卖艺行头,兴匆匆的牵着马往外走,米雪裔才赶忙拦下她,道:“你做什么去?”
“赚回家的盘缠!”殷秀秀甩开他的胳膊赌气往出走。
“秀秀,你等等我,我还未曾用过早饭!”芈雪裔道。
殷秀秀努努嘴,示意芈雪裔快些。
芈雪裔三五步到厨房,揭开锅,锅已见底,粥被喝的一滴不剩,他又跑到鸡笼旁,提起那只没毛的鸡,看到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被气到七窍生烟。
见此场景,殷秀秀牵着马在篱笆外,笑的花枝乱颤。和芈雪裔四目相接,被吓得敛去笑意。
芈雪裔沉了脸色,扛起大锤,出了门,默默的跟在殷秀秀身后,一言不发。
二人来到集市,将马车停好,米雪裔蓦地“咣咣咣”敲起铜锣。殷秀秀想寻个由头和芈雪裔和好,正想的出神,被铜锣震的打了个哆嗦。顿时打消了方才愚蠢的念头。
乡民们循声而来,只见芈雪裔躺在钉床上,胸前放着一块巨大的石板,殷秀秀手持大锤,利落干脆一锤子下去,石板瞬间四分五裂,芈雪裔却安然无恙,秀秀伸手拽住芈雪裔的腕子,将他瞬间从钉床上拉起。围观的人惊呼之际,芈雪裔席地而坐,吹响古埙,地上的绳子涌动了几下,开始笔直上升,殷秀秀踮起足尖,轻盈一跃,飞上绳索,云芙紫裙,碧琼轻绡,纤腰轻提,旋转飘飞,挥袖自如,恍若仙子乘风归去之姿,叫人如痴如醉。一曲作罢,殷秀秀手执绳索,翩然立于芈雪裔肩头之上。片刻之后,喝彩声不绝于耳,刀币应声而落于铜锣之中。眼看他二人就要赚的盆满钵满了。
“再跳一个!”路人甲道。
“对啊,这么多人捧场,再来一段!”路人乙道。
众乡民纷纷跟着起哄,只是这绳索上跳舞的功夫,特别耗费功力,需要二人默契度极高,偏偏他们二人此时正在冷战,刚刚的表演其实漏洞百出,外行人看不出来,不仅没有喝倒彩,还纷纷格外卖力的捧场。只是这要再来一次,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岔子。殷秀秀嘴角含笑,眼珠子却咕噜噜的转个不停,她想:这臭小子今日故意和我过不去,但我们这赚钱的营生可不能砸了,不如我接下来就改说书好了。这样就用不着他配合。
芈雪裔正要吹响竹埙,没曾想却被殷秀秀一把夺过,道:“多谢诸位乡民捧场,小女在此谢过。不过我们这把式看多了也就腻了,不如小女给大家说段故事如何?小女适才的舞姿实在庸常,比起我这故事里的美人儿可要差远了。”
说话间,米雪裔已经从马车内取出一方小桌,一张长凳,殷秀秀正襟危坐,响木惊堂道:
《逸周书》中曾有这样一段故事:昔天之初,诞作二后,乃设建典,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宇于少昊,以临四方,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阿,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以甲兵释怒,用大正顺天思序,纪于大帝,用名之曰绝辔之野。乃命少昊清司马鸟师,以正五帝之官,故名曰质。天用大成,至于今不乱。
话说,炎帝的妻子,生下炎居,炎居生共工,共工氏称霸九州,乐于征战,扩土伐疆。然而,共工的儿子后土却是个安贫乐道之人,他不想因为战争,九州生灵涂炭。于是化为女相,拒绝父亲的禅位,并规劝父亲休战,让族人养精蓄锐,安于农事,休养生息。可父亲不听劝。她只好潜心研究祈雨祭祀之舞,每每为族人祈雨,鸾回凤翥 ,矫若游龙。族人可享丰收,风调雨顺。
蚩尤入侵,族人被逼至蛮荒之地,血流成河。后土素来厌恶纷争,他只想族人能够生活在和平的时代。在双方交战,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后土身着一袭墨色羽裳,款款移步至蚩尤面前,在这虎魄魔刀之上,翩翩起舞,进退之间,鲜血滴入大地,他口中念念有词: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
皇天淫溢秋霖兮,
后土何时而得漧?
块独守此无泽兮,
仰浮云而永叹。
骤然间,天地变换,山崩地裂,乌云蔽日,大雨如注。战场上两军交界之处,裂开了一条天涧,雨水迅速涨满。再看后土,她的肌肤化为肥沃的土地,长发化为青青麦苗,血液化为汩汩清泉汇入天涧。
从此,两军休战,后土娘娘的族人也过上了一段很长很长的太平日子,男耕女织,生生不息,代代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