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的那个少年还在熟睡,初一看着他,他有着清俊的五官,黑发如墨,双眉如剑。
她看了他很久,没有留意到脚下的纤绳,一转身的时候,她被绳子绊倒在地上,弄出很大的声响。初一刚察觉到疼,发现眼前一只手向他伸了过去。
是那个少年的手,他已经醒了。
她扶了一下他,借着力,趔趄得站起来,理了理头发。
“多谢你,昨晚救了我。”女孩说。“救命之恩,都不知道怎么报答。”
少年抬眼看着他,并未言语。
“我叫初容一。你呢?”
他还是不说话,用手在船舷薄薄的一层积雪上,写了一个“止”字。
应该是个哑巴吧。初一想。
“只有一个字?我且叫你阿止吧。”她继续说。
少年没有回应。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光,站起身子,伸展了胳膊。
咕噜噜,突然有一阵奇怪声音。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得低头,揉揉肚子。 “我饿的时候就,肚子会有这样的声响。昨天的炊饼...还有吗?”
少年神情无奈得摊手,表示已经吃完了。
初一想起,这一带河岸的附近山上有一座寺庙,提议跟阿止去那里找找吃的。
两人走在青砖铺成的山路上,日薄西山,山风更凉了。路上偶尔能看到流亡的人,都带着愁容,叹着气,大家三言二语会谈论起战事来。
人们说“北凉已经在帝京杀了所有的皇亲国戚,之所以要在蒙州屠城,是因为南韶皇帝逃到了这里。”
人们说,“太惨了,所有的王子皇孙都没有留活口,他们连住在宫外外戚家的皇子公主,都要追杀殆尽。”
有人指着远方,日暮下的蒙州城楼上,高高竖起一个杆子,还挂着什么。“听说这就是南韶的皇帝的头颅。昨日在蒙州城,皇上被北凉大将军斩杀了。”
人们说,“韶国亡了。头顶的天都塌了。”
初一和阿止跟随着流亡的人们一路上山,在山顶的一个寺院里落脚。
人们在寺院门前燃起了火。对着扑扑的火苗,苟且偷生的人们依偎在一起,叹息,哭泣,或者沉默。
初一和阿止旁边,坐着一对老夫妇。阿婆看见他们两个,有些疼惜地问着:“看这两个孩子,这么年轻,又不像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为什么没有早点逃走呢?”
阿止听了,在地上写了四个字:“受人之托。”
初一看到,说:“阿婆,巧了。我和他一样,也是受人之托。”
女孩拿出一把折扇,说:“我就是因为回家取这把扇子,才耽搁了。”
“一把扇子?” 旁边的老夫妇很奇怪。“这扇子,值得你不顾性命吗?”
初一歪了歪头,“前几日,有一个老者突然造访我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它带给我的哥哥。我不顾危险折回城中,也就是为了取这把扇子。”
“对的婆婆,我有个哥哥,北上充军了。还有个妹妹,她很小就失踪了,我的父亲曾是蒙州太守,后来犯了事,被关押在帝京,这战乱年岁,不知道,我们一家人还能不能团圆.....”
初一看着扑扑燃烧着的木柴,轻轻地说着话,好像在跟大家说,又好像在跟自己说着。无数的瞬间闪过心底,这几日积攒的未及言说的恐惧和孤独,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女孩双手捂着脸,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少年始终看着他。炉火的光映在他黑色的瞳仁里。他在一旁一直沉默了很久。
女孩感觉有人把手指放到她的肩膀上,在肩膀上轻轻写字。
三个字,“别担心”。
她抬头看他,他眼底有温柔的光泽,像是春日正消融的河。
那一夜人们都低语着,哭泣着,沉默着。每个人心里都有回不去的家,见不到的人。
夜渐渐深了,火苗光芒颤抖着,天边繁星无数。
初一是被山中聒噪的鸟叫声吵醒的。
她发现,自己正枕在阿止的肩上。
她连忙站起身,脸一下就红了。